笔趣阁 > 小李飞刀 > 文集-(1):多情剑客无情剑(下)_第七十章 是真君子

文集-(1):多情剑客无情剑(下)_第七十章 是真君子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上官金虹因独子被杀,异常气愤,要和李寻欢决一死战,并把决战日期定在今天。

    李寻欢打断了他的话,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奉陪,只有今天不行。”

    上官金虹道:“为什么?”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今天我……我只想去喝杯酒。”

    他目光扫过棺材里的尸体,叹息着接道:“有些时候非但不适合决斗,也不适合做别的事,除了喝酒外,几乎什么事都不能做,今天就是这种时候。”

    他说得很婉转,别人也许根本不能了解他的意思。

    但上官金虹却很了解。

    因为他也很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在这种心情下和别人决斗,就等于自己已先将自己的一只手铐住。

    他已给了敌人一个最好的机会。

    李寻欢明明可以利用这机会,却不肯占这便宜——虽然他也知道这种机会并不多,以后可能永远也不会再有。

    上官金虹沉默了很久,缓缓道:“那么,你说什么时候?”

    李寻欢道:“我早已说过,无论什么时候。”

    上官金虹道:“我到哪里找你?”

    李寻欢道:“你用不着找我,只要你说,我就会去。”

    上官金虹道:“我说了,你能听到?”

    李寻欢笑了笑,道:“上官帮主说出来的话,天下皆闻,我想听不到都很难。”

    上官金虹又沉默了很久,突然道:“你要喝酒,这里有酒。”

    李寻欢又笑了,道:“这里的酒我配喝么?”

    上官金虹凝注着他,一字字道:“你若不配,就没有第二个人配了。”

    他忽然转身倒了两大杯酒,道:“我敬你一杯。”

    李寻欢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仰面长笑道:“好酒!好痛快的酒!”

    上官金虹的酒也干了,凝注着空了的酒杯,缓缓道:“二十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喝酒。”

    “当”的一声,酒杯摔在地上,粉碎。

    上官金虹已自棺中抱起了他儿子的尸体,大步走了出去。

    李寻欢目送着他,忽又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上官金虹若不是上官金虹,又何尝不会是我的好朋友?”

    他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曼声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当”的一声,这酒杯也被摔在地上。

    粉碎!

    大家似已都变成了木头人,直等李寻欢也走了出去,才长长吐出口气。

    有的人已在窃窃私议。

    “李寻欢果然不愧是李寻欢,放眼天下,也只有李寻欢才能要上官帮主敬他一杯酒。”

    “只可惜他们没有真的打起来。”

    “我总觉得这两人像是有些相同的地方。”

    “李寻欢和上官金虹会有相同之处?……你疯了么?”

    “他们的作风和行事虽然完全不同,可是他们……他们全都不是人,他们做的事,全都‘是人’绝对做不到的。”

    “这话倒有几分道理,他们的确都不是人,只不过——一个是仙佛,一个却是恶魔。”

    善恶本在一念之间,仙佛和恶魔的距离也正是如此。

    “不错,李寻欢若不是李寻欢,也许就是另一个上官金虹。”

    阿飞没有回头。

    林仙儿搬了张椅子,就坐在他身后,将门挡住。

    她已坐了很久。

    阿飞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他的姿势看来很可笑。

    林仙儿笑了,道:“像这么样站着,你不觉得难受么?为什么不舒舒服服地坐下来,我旁边就有张椅子。”

    “你不肯坐?我也知道你坐不住的,在这里坐着实在不是滋味。”

    “可是你为什么又不走呢?”

    “我虽然挡着门,但你随时都可以将我打倒的呀,要不然,那边有窗子,你也可以像小偷一样跳窗子逃出去,这两种法子都容易得很。”

    “你不敢?是不是?”

    “你心里虽然恨不得杀了我,可是你还是不敢动手,甚至连碰都不敢碰我,因为你心里还是在爱着我的,是不是?”

    她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那么动听。

    她笑得甚至比平常更娇媚,更愉快。

    因为她喜欢看人受折磨,她希望每个人都受她的折磨。

    只可惜她只能折磨爱她的人。

    她虽然看不到阿飞面上痛苦的表情,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阿飞脖子后的血管在膨胀,似即将暴裂。

    她认为这是种享受,坐得更舒服了,正想去倒杯酒——

    突然间,椅子被踢翻,她的人也几乎被踢倒。

    上官金虹已回来了,带着他独生儿子的尸体一起来了。

    一个人的椅子若被踢翻,心里总难免有些别扭的。

    但林仙儿什么话也没有说,动都没有动,因为她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愚蠢极了。

    上官金虹的眼睛也盯在阿飞脖子上,一字字道:“回过头来,看看这人是谁!”

    阿飞的身子没有动,血管却在跳动,然后头才慢慢地转动,眼角终于瞥见了上官金虹手里抱着的尸体。

    于是他的眼角也开始跳动。

    上官金虹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认得他,是不是?”

    阿飞点了点头。

    上官金虹道:“他几天前还活着的,而且活得很好,是不是?”

    阿飞又点了点头。

    上官金虹道:“现在你忽然看到他死了,也未吃惊,只因你早就知道他死了,是不是?”

    阿飞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不错,我的确早就知道他死了。”

    上官金虹厉声道:“你怎会知道的?”

    阿飞道:“因为杀死他的人,就是我!”

    他随随便便就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连眼睛都没有眨,简直就像是完全不知道这句话能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屋子里的少女们都吓呆了。

    就连林仙儿都吓了一跳,在这刹那间,她心里忽然有了种很奇异的情感,竟仿佛有些悲哀,有些怜惜。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会对阿飞有这种感情。

    但她却知道只要上官金虹一出手,就绝不会再留下他的命。

    上官金虹随时都可能出手的。

    她瞧着阿飞,那眼色就好像在瞧着个死人。

    一个蠢到极点的死人。

    “这人不但蠢得要命,而且也已醉得发昏,否则为何要自己承认?这种人简直已完全无可救药,他的死活,我又何必关心?”

    她扭转头,再也不去瞧他。

    她只希望上官金虹快点杀了他,愈快愈好,也免得烦恼。

    但她却又不禁要暗问自己:“我既然对他的死活全不关心,又何必为这种事烦恼呢?”

    上官金虹竟迟迟没有出手。

    他还是在盯着阿飞的眼睛,仿佛要从阿飞眼睛里看出一些他还不能了解的事情来。

    但他却什么也看不到。

    阿飞眼睛里空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这的确已不像是活人的眼睛。

    上官金虹忽然觉得这双眼睛很熟悉,仿佛以前就见过。

    他的确见过多次。

    当他将荆无命的剑拔出来交给阿飞时,荆无命的眼睛就几乎和阿飞现在的眼睛完全一样。

    当他杀死了一个人,这人的眼睛还没有闭起来时,也就是这样子——既没有

    感情,也没有生命,对一切事都已完全绝望。

    阿飞在等着,静静地等着。

    上官金虹忽然道:“你在等死?”

    阿飞拒绝回答。

    上官金虹道:“你承认,为的就是希望我杀死你,是么?”

    阿飞拒绝回答。

    上官金虹目中忽又闪过一丝残酷的笑意,缓缓道:“吕总管。”

    他只唤了一声,立刻就有个人出现了。

    谁都不知道这人本来藏在哪里的,也不知道这附近是否还藏着别的人,上官金虹的附近,仿佛永远都有很多人在躲藏着。

    别人看不见的人,就像是鬼魂。

    上官金虹走到哪里,这些鬼魂就跟到哪里。

    他的命令就是魔咒,只有他才能将这些鬼魂唤出来。

    吕总管若真的是个鬼魂,至少总不是饿死鬼。

    饿死鬼没有这么胖的。

    他胖得就像是个球,行动却很敏捷,一滚就滚了出来,躬身道:“属下在。”

    上官金虹眼睛还是盯着阿飞,缓缓道:“他要死,我们不给他死。”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道:“我们给他别的。”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道:“给他酒,给他女人,他要多少,就给多少。”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沉默了半晌,又道:“他无论要谁,都给他!”

    吕总管道:“是。”

    他嘴里答着话,眯着的眼睛却有意无意间瞟了林仙儿一眼,又道:“无论谁?”

    上官金虹冷冷道:“无论谁都一样,就算他要你的老婆,也给他!”

    吕总管的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线,躬身笑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将老婆带来给他看。”

    林仙儿咬着嘴唇咬得很重,终于忍不住道:“他若要我呢?”

    上官金虹冷冷道:“我说过,无论谁都一样。”

    林仙儿道:“可是……可是我却不一样,我是你的,除了你,谁都不能……”

    她带着笑走过去,走到上官金虹身旁,轻抚着他的肩。

    她笑得那么甜,动作那么温柔。

    上官金虹却连瞧都不瞧她一眼,突然腾出手,一巴掌掴在她脸上,道:“无论谁都可以要你,为什么他不可以?”

    林仙儿整个人都被打得飞了出去,跌到院子里。

    上官金虹一字字道:“他要什么都给他,就是不能让他走,我要看他三个月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这才缓缓转过身,走了出去。

    阿飞紧咬着牙,但牙齿还是在“咯咯”地打战,嘶声道:“我杀了你儿子,你为什么不杀我?”

    上官金虹已走出了门,头也不回,缓缓道:“因为我要让你活着痛苦,又没有勇气死!”

    “无论谁都可以要你,为什么他不可以?”

    “活着痛苦,又没有勇气死!”

    阿飞身子往后缩,缩成一团,就像是在躲着条无形的鞭子。

    这条鞭子正不停在抽打着他。

    吕总管已走了过来,笑嘻嘻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做人本就是这么回事,又何必太认真呢?”

    他转向少女,脸立刻沉了下来,厉声道:“还不快为飞少爷置酒?”

    这人对上官金虹说话时是一张脸,对阿飞说话是一张脸。

    现在,他对这些少女们说话,又是另一张不同的脸。

    大多数人都有好几张不同的脸,他们若要变脸时,就好像戏子在换面具,甚至比换面具还要简单。

    面具换得多了,渐渐就会忘记自己本来是什么样的一张脸。

    面具戴得久了,就再也不愿拿下来。

    因为他们已发觉,面具愈多,吃的亏就愈少。

    幸好还有些人没有面具,只有一张脸,他自己的脸。

    无论他们遇着什么事,吃了多少亏,这张脸都永远不会改变。

    他们要哭就哭,要笑就笑,要活就活,要死就死。

    他们死也不愿改变自己的本色,男儿的本色。

    男人的本色。

    世上若没有这样的人,人生就真的像是一出戏了。

    那么,这世界也就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酒来了。

    吕总管倒酒,举杯,笑道:“喝吧,酒喝得多了,你就会发觉世上所有的女人本都是一样的,更不必认真。”

    阿飞咬着牙,盯着他,忽然道:“不一样。”

    吕总管眯着眼,笑道:“那么你要的是谁呢?”

    阿飞眼睛里布满血丝,一字字道:“我要你的老婆!”

    夜。

    夜市。

    夜市永远是热闹的,夜市中永远有各式各样不同的人。

    但李寻欢却觉得这世上仿佛已只剩下他一个人,根本没有别人存在。

    因为他所爱的人都离得他很远,太远了,仿佛已变得很缥缈,很虚幻,他几乎已不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他已听到龙啸云父子的消息,可是——

    林诗音呢?

    没有踪迹,没有消息,只有思念,永恒的思念。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两句诗的文字虽浅近,其中蕴含的情感却深邃如海。

    但若非痴情的人,又怎么体会到这其中的辛酸滋味?

    远处有夜笛在伴着悲歌。

    凄凉的夜笛,如思如慕:

    何必多情?

    何必痴情?

    花若多情,也早凋零。

    人若多情,憔悴,憔悴……

    人在天涯,何妨憔悴,

    酒入金樽,何妨沉醉,

    醉眼看别人成双作对。

    也胜过无人处暗弹相思泪……

    “卖唱的人本身已够悲苦,又何必再以这种凄凉的歌声来赚人眼泪?”

    李寻欢满满地喝了杯酒,忽然以筷敲杯,随着那凄凉的夜笛曼声低吟:

    花木纵无情,

    迟早也凋零,

    无情的人,也总有一日憔悴。

    人若无情,

    活着还有何滋味?

    纵然在无人处暗弹相思泪,也总比无泪可流好几倍。

    笛声犹低回不已,他却已突然大笑了起来。

    但这笑又是什么滋味?

    阿飞呢?

    这半天,李寻欢一直都在寻找、打听。

    没有人知道阿飞到哪里去了,谁也没有看到这么样一个人。

    李寻欢当然想不到阿飞竟到了金钱帮的总部。

    就算他想到,也不知那地方在何处。

    灯在风中摇晃,酒在杯中摇晃。

    浑浊的酒,黯淡的灯光。

    他喝酒的地方,只不过是个很小的面摊子。

    这一排都是小摊子,到这种地方来的,都是很平凡的小人物,谁都不认得他,他也不认得别人。

    他喜欢这种情调,带着些萧索,带着些寂寞,却又带着几分洒脱。

    世间的荣辱,生命的悲欢,在这些人心目中,都已算不了什么,只要有一杯在手,就已足够。

    在这里,既没有得意的长笑,也没有慷慨的悲歌。

    夜色是如此平静,如此淡漠……

    忽然间,平静中起了骚动。

    有人在呼喝,叱骂

    。

    “酒鬼,不要脸,偷酒喝,就算你喝下去我也要你吐出来!”

    李寻欢忍不住转过头。

    他转头去瞧,也许只因为他听到“酒鬼”两个字。

    只见一个人抱着个酒坛子,虽已被打得躺在地上,还是死也不肯放松拼命地喝,伸过头去喝酒。

    一个腰上围着块油布的老头子,嘴里骂个不停,手上打个不停。

    李寻欢暗暗地叹了口气,走过去,道:“让他喝酒,算我的钱。”

    骚动立刻停了,手也停了。

    钱不但能封住人的手,也能塞住人的嘴。

    躺在地上的人连站都来不及站起来,捧着酒坛子就往嘴里倒,酒倒得他满身满脸,他也不在乎。

    他似乎宁愿将自己淹死在酒里。

    “若没有伤心的事,一个人又怎会变成这样子?”

    “若不是多情的人,又怎会有伤心的事?”

    李寻欢忽然对这人很同情,带着笑道:“一个人独饮最无趣,我那边还有下酒的菜,何妨过去一起喝几杯?”

    那人又吞下几口酒,忽然跳起来,大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你配跟我一起喝酒,就算你再买三百坛酒送给我,也休想要我陪你……”

    骂到这里,他声音突然停住,就像突然被只手扼住了脖子。

    李寻欢似乎也已怔住了,失声道:“你……是你?”

    这人忽然“砰”的一声将酒摔在地上,掉头就跑。

    李寻欢立刻也追了过去,呼道:“等一等,等一等……兄台莫非不认得小弟了么?”

    这人跑得更快,大叫道:“我不认得你,我不喝你的酒……”

    两人一个追,一个逃,眨眼间都已跑得瞧不见了。

    无论是谁,都忍不住会以为他们有毛病。

    “那偷酒的人原来是个疯子,明知要挨揍也敢来偷酒喝,但等到别人请喝酒时,他反而逃了。”

    “那买酒的人更疯,既花了钱,又挨了骂,还要称那人为兄台,像这种人我倒真没有瞧见过。”

    他当然没有瞧见过,因为这种人世上本就不多。

    逃的人是谁?

    他为什么一见了李寻欢就逃?

    这原因别人自然不知道,就连李寻欢自己,也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况下遇到他。

    李寻欢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一条长街上的屋檐下。

    那条街上的人很多。

    他的白衣如雪,在人群中就像是鸡群中的鹤。

    他自己显然也不屑与别人为伍,就算将世上所有的黄金都堆在他面前,他也不屑和那些他所看不起的人说一句话。

    但现在,只为了一坛酒,浊酒,他竟不惜忍受别人的讪笑、辱骂、鞭打,甚至不惜像猪一样被打得滚在泥浆中。

    李寻欢简直无法相信这会是同一个人,也不敢相信。

    但他却不能不信。

    现在这滚在泥浆中的人,的确就是昔日那高高在上的吕凤先。

    是什么事令他改变的?改变得这么快,这么大,这么可怕。

    灯火已在远处,星光却仿佛近了些。

    吕凤先突然停下了脚步,不再逃了。

    因为他也和阿飞一样,逃避的只是他自己。

    世上也许有很多人都想逃避自己,但却绝没有一个人能逃得了。

    李寻欢也已远远停下,弯下腰,不停地咳嗽。他已发觉近来咳嗽的次数虽然少了些,但一咳起来,就很难停止。

    这岂非正如“相思”一样?

    你将一个人思念的次数少了些时,并不表示你已忘了他,只不过是因为这相思已入骨。

    等他咳嗽完了,吕凤先才一字字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走?”

    他虽然尽力想使自己显得镇定些,却并没有成功。

    他说话的声音抖得就像是一只刚从冰河中捞起来的兔子。

    李寻欢没有回答,生怕自己的回答会伤害到他。

    无论什么样的回答都可能伤害到他。

    吕凤先道:“我本不欠你的,本不必为你做什么事,你何必还要来逼我?”

    李寻欢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欠你的。”

    吕凤先道:“就算你欠我,也不必还。”

    李寻欢道:“我欠你的,本就无法还,但你至少也该让我请你喝杯酒。”

    他笑了笑,接着道:“莫忘了,你也请过我。”

    吕凤先的手一直在不停地发抖,抖得连酒杯都拿不稳了。

    他用两只手捧着碗喝酒,但酒还是不停地从碗里溅出来,从他嘴角流出来,溅得他自己一身一脸。

    就在几天前,这只手还是件“杀人的兵器”!

    无论是什么事令他改变的,这件事对他的打击都太可怕了。

    李寻欢简直无法想象。

    吕凤先又伸出手,去倒酒。

    “当”的一声,酒壶自他手中跌下。

    他的脸骤然扭曲了起来,盯着自己的这只手,眨也不眨,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狂吼一声,将这只手塞入自己嘴里。

    拼命地塞,拼命地咬。

    血,流过他嘴角的酒痕。

    无论他做任何事,李寻欢本都不愿拦阻他的,但现在却不得不拉住他的手。

    吕凤先狂吼:“放开我,我要咬掉它,一口口嚼碎,一口口吞下去!”

    这只手本是他最自傲、最珍惜的,一个人到了真正痛苦时,就想将自己最珍惜的东西,将毁掉自己整个人的东西都毁掉。

    因为世上唯一能解除这种痛苦的法子,只有毁灭。

    彻底的毁灭。

    李寻欢黯然道:“若是别人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该死的是他,你又何苦折磨自己?”

    吕凤先嘶声道:“该死的是我,我自己……”

    他拼命想挣脱李寻欢的手,自己却从凳子上跌了下去。

    他没有再爬起,就这样伏在地上,放声痛哭了起来。

    他终于断断续续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李寻欢耳朵里听着的是他的故事,眼睛里看着的是他的人,但心里想到的却是阿飞。

    李寻欢的心在发冷。

    阿飞是不是也受了这种同样的打击?

    阿飞是不是也已变成这样子?

    李寻欢本不忍再对吕凤先说什么,但现在却不得不说了:“你何必还留在这里?”

    极度的悲痛后,往往是麻木。

    吕凤先的人似已麻木,茫然道:“不留在这里,到哪里去?”

    李寻欢道:“回去,回家去。”

    吕凤先道:“家?……”

    李寻欢道:“你现在就好像生了场大病,这病只有两种药能治好。”

    吕凤先道:“两种药?”

    李寻欢道:“第一种是家,第二种是时间,你只要回家……”

    吕凤先忽然大声道:“我不回家。”

    李寻欢道:“为什么?”

    吕凤先道:“因为……因为那已不是我的家了。”

    李寻欢道:“家就是家,永远都不会变的,这就是家的可贵。”

    吕凤先又在发抖,道:“就算永远没有变,我却已变了,我已经不是我。”

    李寻欢道:“你若肯在家里安安静静地过一段时候,就一定会变回原来的你。”

    他还想接着说下去,身后已有一人缓缓道:“若是没有家的人,这种病是不是就永远也不会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