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缉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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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古都棉纺厂炸了锅:没有想到多年的厂级标兵张晓钢成了公安局通缉犯。

    古都棉纺厂党办主任黄溢辉看到古都公安局贴在生活区广告栏的通缉令时,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连续五年的厂级标兵和公安机关通缉的逃犯很难挂上钩。他下意识地用手机拨通了保卫科王而科长的电话。王科长告诉他,通缉令上的张晓钢就是那个连续五年的敬业之星。

    黄溢辉一上三楼直接推开了王而的办公室。

    王而正在拖地。

    “这是怎么一回事?”黄溢辉急忙问道。

    “办公桌上的协查通报,你看看。我去卫生间冲冲拖把。”

    黄溢辉浏览了一下协查通报。大致的内容是:3月20日在古城旬山发生了一起绑架案,案已告破,疑犯张晓钢在逃。

    “老黄,别说你没有想到,我看咱这古都棉纺厂老老小小几千口人没有一个人想到。不知这张晓钢犯了哪门子迷糊。”冲完拖把的王而对黄溢辉说。

    “王科长,我有一个感觉,这事有点蹊跷。”黄溢辉向王而说出了自己看到通缉令后的第一反映。

    “但愿是这样。老黄,早饭吃了没有,我这里有蒙牛早餐奶。给你拿一盒?”

    “谢谢!刷卡时间到了。”黄溢辉离开了王而的办公室。

    二

    才过八点钟,古城的阳光就灿烂了,暖暖的光芒就像跳动的金子一闪一闪,楼下花园中的几株铁杆海棠红彤彤的花朵开得正艳。这个季节是古城一年中最好的季节,春风吹拂,绿叶盎然,花儿盛开。要不八百年前的宋朝词人周邦彦在词中就怀念过古城这个季节:“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

    放在往常,黄溢辉总要在窗前站立几分钟,欣赏一下楼下花园景色,可今天黄溢辉已没有悠闲的心情了。他把头靠在老板椅高高的后背上,眯缝着眼睛,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一个习惯,看书看累了,文章写累了,或遇到什么堵心的事,就会用这样的姿势转化一下情绪。他这个习惯在古都棉纺厂成为领导之间打诨的段子。开会时看到个别人精神不集中,厂长武钢盟就会笑着说“你没有黄秀才那两下,也就不能犯迷糊了。”

    不但厂长认为他黄溢辉有有两下子,凡是看过古都棉纺厂厂报的读者,都会认为他黄溢辉真有两下子。古都棉纺厂厂报为黄溢辉开了个专栏“半月新闻回顾”阅读过这个专栏的读者就会佩服黄溢辉的文笔,他用散文随笔手法写就的“半月新闻回顾”成了员工爱看的栏目,他也成为古都棉纺厂公认的一支笔。

    今天是星期二,厂长和党委书记都去参加古城两会。古都棉纺厂是古城最老的国有棉纺织厂,文革中更是闻名遐尔,细纱车间一位挡车工竟成为中央委员。尽管这几年棉纺织企业苟延残喘,工人下岗的下岗,买断的买断,古都棉纺厂在古城还是有影响力,俗话讲,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不,古城开两会,书记人大代表,厂长政协委员。

    只要党委书记、厂长开会去了,就是黄溢辉轻松的日子。一个月前黄溢辉就盼着一年中这几天,领导不在,他可以干点自己的私事。所谓的私事就是把自己发表的散文和报告文学整理一下,省作协那位大学好友答应今年紫香槐散文丛书把他黄溢辉列进入。出一本书,这是黄溢辉童年就开始做的梦。你看,书八字还没一撇,这不张晓钢竟成了公安局通缉的逃犯。按理说,张晓钢成不成逃犯与他黄溢辉没有什么关系,现在黄溢辉要出散文报告文学集,张晓钢就与他有了关系。在黄溢辉写过的报告文学里,他最满意的就是发表在省报讲述张晓钢故事的那篇报告文学。张晓钢成了公安局通缉的逃犯,这篇报告文学自然就要从书稿里撤出。

    黄溢辉慢慢地睁开眼睛,顺手拿起放在写字台上的书稿,他要从里面抽出了那篇报告文学。

    没有想到,当黄溢辉把那篇报告文学从书稿里抽出时,一张照片掉了出来。黄溢辉捡起一看,是一张外出旅游的风景照。这张照片他非常熟悉,2004年企业效益好,工会组织劳动竞赛的优胜者到湖北张家界旅游。照片是厂报摄影记者齐祺拍摄的。背景是湖南凤凰古城那条有名的沱江。上面的人物就是他和张晓钢。

    看着照片,黄溢辉记起来了,就是这次张家界的旅游,他才和张晓钢熟悉起来。

    张晓钢是古都棉纺厂准备车间浆纱修机工。了解棉纺织厂生产流程的都清楚,这浆纱修机工在纺织厂可是个不简单的角色,胚布质量的好坏,百分之七十要看经轴浆得如何。浆纱机运行正常不正常,那就全看浆纱修机工的对浆纱机的日常保养。用厂长武钢盟的话讲,宁愿得罪一个中层,也不肯去惹一个浆纱修机工。

    在黄溢辉的眼里,张晓钢就像一个天生在纺织厂干活的料。这句话放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前人人爱听,为什么这样讲,一是纺织厂是女人扎堆的地方,在这里当修机工,找个漂亮媳妇小菜一碟;二是那时纺织厂效益也不错,工资收入不比别的行业差。张晓钢个头不高,结结实实,除了背有点驼外就像通缉令上描述的那样“1米68的个子,大眼睛,双眼皮,厚嘴唇。”

    记得那次夜宿凤凰古城云天宾馆,吃过晚饭,张晓钢来叫齐祺喝酒,齐祺就拉上黄溢辉。

    从云天宾馆出来30米往南一转弯就是凤凰古城饮食一条街。他们三人找到了一个临江小酒楼走了进去。

    张晓钢要了腊肉、山菇、竹笋三个小碟和一罐苗家自酿的苞谷酒。

    打开酒塞,一股香气在四周漫溢。张晓钢把每人面前的酒杯倒满,然后端起酒杯:“黄主任能赏脸,我非常感激。晓钢是个粗人,不会说客套话,今后黄主任能用到我时说一声。我先把这杯酒干了。”说完话,一仰脖,酒杯空了。

    看到张晓钢豪爽的样子,黄溢辉和齐祺也把酒干了。

    在吊角楼喝酒对于黄溢辉他们三人来讲,是他们人生的第一次。月光在沱江江面跳动,不时有竹筏从楼下滑过,江风中飘荡股股清清的桂花香气。

    几杯酒下肚,三个人之间的话也就活泛多了。

    黄溢辉问张晓钢读过没有沈从文的边城。张晓钢摇摇头,黄溢辉告诉张晓钢,边城是中国著名作家沈从文的代表作,描述了一个善良的女子。沈从文的出生地就在这凤凰古城。

    看着黄溢辉沿着沈从文的话题一步一步要走下去,齐祺端起酒杯打断他的话:“要说人善良,我看晓钢在咱古都棉纺厂算是第一份。黄主任,晓钢不但技术上拿得起,放得下,是厂里有名的敬业之星,他还是有名的热心人、菩萨心肠。黄主任,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晓钢的女儿乐乐是晓钢十多年前收养的弃婴。黄主任,今天咱就借花献佛,敬晓钢一杯。”

    “说得好,敬晓钢一杯。”黄溢辉端起了酒杯。

    “我那点小事齐记者还记得,我可有点受不了!”张晓钢急忙也端起了酒杯。

    喝完这杯酒,黄溢辉问道:“十年前我在渭南,晓钢这事好像隐隐约约听说过,今天既然齐记者提起了这个话头,晓钢,你就把经过讲一讲。”

    齐祺笑了起来:“晓钢,黄主任想给你树碑立传,你就给黄主任讲一讲。”齐祺怕了一下手掌“老板,再来一碟山菇和一碟竹笋。”

    张晓钢夹了一块山菇放在嘴里嚼了嚼,然后从扔在桌上烟盒拿出一根烟点着,在袅袅的烟雾中讲述起来。

    “十三年前,我记得好像是国庆节的前一天,按理说那天我不加班,没有想到,下班前车间主任找到我,说刚接到修机工马天率的电话,说他母亲心脏病犯了要请假。只有请我再加个班。既然主任说话了,我就再没有说什么,下了班在职工食堂吃了碗岐山哨子面就又到车间上班。那天搞完2号浆纱车的维修不到11点,主任发话说,干完了,大家可以早点回去。我收拾好工具洗完手就出了车间。当我走到厂门口时,发现那围着十几个人。同车间的一名值车工见到我,向我摆摆手。我走进一看,发现人群中间放着一个包袱卷。包袱里传出断断续续地哭泣声。‘张师傅,这里扔了个孩子,多可怜!’有人说道。那天我就象着了魔似的,也许这个孩子与我有情缘。我什么都没有想蹲下打开了包袱,一个圆嘟嘟的脸露了出来,孩子停止了哭声。我急忙把孩子抱起。孩子望着我,两只眼睛一闪一闪。这时周围的人都说这个孩子和我有缘分,劝我抱回去养着。就这样,那天晚上我把孩子抱回了家。”

    “半夜抱个孩子回家,你媳妇没说啥?”黄溢辉往张晓钢面前的酒杯添了添酒。

    “媳妇咋能没有意见。虽然我们结婚好几年没有孩子,突然这天晚上我把一个孩子没有同她商量就抱回了家,这事放在谁身上都一样。开头的那几天,媳妇就当没有那回事,后来一看我铁了心,心疼我,也就接受了现实。喝酒!喝酒!”张晓钢把酒杯端起。

    酒杯碰在了一起。

    三人摇摇晃晃离开酒楼。

    这个夜晚同张晓钢一起走进了黄溢辉记忆的还有沱江上斑驳的月亮和吊角楼弥漫的桂花清香。

    这样一个菩萨心肠的人,怎么能成为绑架儿童当人质的罪犯。黄溢辉感觉张晓钢绑架案后隐藏重大的隐情,从另一角度讲,也给他这个文学爱好者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三

    黄溢辉中午一推开家门,爱人毛玉丽就急忙问他:“老黄,你看到没有公安局的通缉令,张晓钢犯事了。”

    “张晓钢犯事不犯事,与你有什么关系。”黄溢辉回了爱人一句。

    “心里不舒服了,人家都说你吹牛终于把牛皮给吹破了。”毛玉丽也给了黄溢辉一句。

    “你也是那样认为。”

    “我咋能那样想,咱同晓钢认识时间也不短了,晓钢那样善良的人决不会作出伤天害理的事来。”

    “为啥说夫妻心心相通,我也是这样想的。今天中午吃啥?”黄溢辉脱下外衣递给毛玉丽。

    毛玉丽把衣服挂在衣架上。“吃炸酱面。”

    “那就来上一大碗吧!”

    黄溢辉打开电视,荧屏跳出的是央视六台,正在播放巴黎圣母院。

    黄溢辉拿起遥控器想换个频道,毛玉丽恰好端面出来“老黄,就看这个频道。”

    黄溢辉接过面吃了起来。

    “今天下午我要给学生讲雨果的就英法联军远征中国给巴特勒上尉的信。我想介绍雨果时一定要提一提他的名著巴黎圣母院和悲惨世界。”毛玉丽端着碗坐在了黄溢辉旁的沙发上。

    “这堂课一定要好好讲,雨果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他可了不起,对法国的贡献比拿破仑还大。可以说今天法国人之所以风度翩翩,是雨果的作品奠定了法国的人文基础。”黄溢辉趁着剥蒜的空隙告诉毛玉丽自己对雨果作品的理解。

    毛玉丽点点头。

    吃过饭,毛玉丽还在客厅看巴黎圣母院,黄溢辉洗过碗,拿了本小说选刊进了卧室。

    杂志没翻上几页,黄溢辉就合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梦中的黄溢辉变成了一个传教士,他正在教堂作弥撒。突然眼前的人都不见了,只有一个人站在那里。这个人怎么长得和张晓钢一摸一样。难道张晓钢藏在教堂。黄溢辉正要从讲台上走下去,教堂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伙警察围着了那个人。他急忙走了上去。

    “黄教士,听说你的儿子被他绑架了”一个警察问他。

    黄溢辉摇摇头,告诉问话的警察“我的儿子同这位先生是好朋友”

    “为什么这位先生在发给你的短信中称绑架了你的儿子,让你拿钱来赎儿子。”

    “这是这位先生经常搞得恶作剧。”

    “你的儿子在吗?”

    “他在外边那棵玉兰树旁打秋千。”黄溢辉指了指教堂外边的花园。

    “我们去看看你的儿子”

    黄溢辉把这伙儿警察领到了花园。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正在打秋千。玉兰树宽大厚实的绿叶和飞扬的秋千构成一幅安祥的画面。

    “不好意思打扰了!”一瞬间警察不见了,那个酷似张晓钢的人也不见了,正在打秋千的儿子也不见了。

    黄溢辉觉得奇怪“儿子,儿子”大声叫了起来。

    就这么一叫,黄溢辉醒了。

    “玉丽!玉丽!刚才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黄溢辉连拖鞋没有穿就来到了客厅。

    巴黎圣母院快到了结尾。屏幕的画面是巴黎圣母院高大的塔楼,卡西莫多用绳索从塔楼上滑了下来,来到美拉达依尸体旁躺了下去。毛玉丽没有在意黄溢辉的问话,这时他正全神贯注地盯住荧屏。

    “玉丽,我刚才梦到张晓钢了,他怎么变成冉阿让?”黄溢辉提高了嗓门。

    “你说你梦见了张晓钢。而且张晓钢变成了冉阿让。我看是晓钢给你托梦。”毛玉丽拿起了遥控器。

    “我有个想法不知对不对,就是我想弄清楚晓钢到底出了啥事?”

    “那你就试试看。”毛玉丽关上了电视机。

    四

    下午上班,黄溢辉一到办公室就给动力部管道组打了个电话,问吴渭东在不在。

    没有想到接电话的就是吴渭东本人。吴渭东第一句话就是“黄主任,我知道你今天要给我打电话,还是关于张晓钢的事。下班你到我父亲家咱俩好好聊一聊。”

    黄溢辉有点不解地告诉吴渭东不如找个茶社聊一聊,到家不方便。电话里吴渭东笑了,说他父亲耳聋眼花又卧床不起,每天晚上都是他照顾老父亲。

    黄溢辉说他知道了,就放下了电话。

    五

    吴渭东对张晓钢的关注从感情上来讲要比黄溢辉近得多,在大伙儿的眼里他和张晓钢是铁哥们。张晓钢没有买断工龄前,一个星期七天起码有三个晚上他俩在一起。张晓钢是浆纱修机工,他吴渭东是管道工,他俩之所以能能钻在一起,就是他俩有一个共同的爱好:下围棋。古都棉纺厂虽说也五六千人,爱好围棋的,用厂报记者齐祺的话讲总共只有“两个半人”除了张晓钢、吴渭东外,那个半人就是黄溢辉。他俩很少找黄溢辉下棋,不是黄溢辉没有时间,一是他俩同黄溢辉呆在一起有点拘谨;二是黄溢辉棋艺同他俩还有点差距,让他两子才勉强下个平手。

    吴渭东看了通缉令后,相信黄溢辉要给他打电话,在古都棉纺织厂只有他吴渭东最了解张晓钢。

    下班的广播响了,吴渭东急忙洗完手后就出了厂门,在生活东区市场买了几个凉菜。

    黄溢辉敲门的声音和客厅的报时钟同时响起,晚上八时正。

    黄溢辉闻到了一股酒香。“吴师,你破费了。”

    “今天就这半瓶酒,还是上次晓钢拿来的,喝完想喝也没。”吴渭东打开酒瓶,把两个茶杯倒满。

    “你把棋拿出来,咱今天是边下边聊边喝。”黄溢辉向吴渭东建议。

    吴渭东拿出了围棋,把黑棋推给黄溢辉:“今天我让你三子。”

    “老规矩,让两子先走。”黄溢辉把两个黑子摆在星位,然后又在三三位下了一个黑子。

    吴渭东在星位下了一个白子。

    黄溢辉拿起黑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悄悄问到:“咱们下棋不影响老爷子休息。”

    “没关系。”

    黄溢辉大飞一子。

    就在这时卧室传出了老爷子打鼾声。

    “你最后一次见到晓钢是什么时间?”黄溢辉抿了一口酒。“这酒不错。”

    吴渭东也抿了一口酒:“半年前晓钢回来看女儿,就到我这里,就和咱俩今天一样,边喝边聊。”

    “那天,晓钢说了啥?”

    “那天晓钢的话不多,心事重重的样子。”

    “本来他就不该买断,现在研究生找工作都不容易,再说车间主任多次找他做工作让他留下。”

    “还不是让钱逼得了,”吴渭东端起了酒杯。“喝酒喝酒!”

    “晓钢每月奖金都要拿四五百元,加上工资,壹千多,在咱这个地方日子总能过得去。”黄溢辉夹了点凉菜。

    “晓钢那点钱过日子没问题,关键的是要给女儿看病。”吴渭东指了指棋盘:“黄主任,你的大龙要被我吃掉了。”

    黄溢辉定神看了看棋盘,深思了一会儿,无奈地说:“我输了!”

    “今天心里有事,喝酒,就不要下棋了。”吴渭东笑了笑。

    黄溢辉点点头。“吴师傅,晓钢女儿乐乐得了什么病?”

    “这话说起来长了。晓钢自从抱养这个孩子后,可以说没有舒心过。”吴渭东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了下去:“开始老婆闹别扭,后来老婆同乐乐有感情了,乐乐可出事了。”

    “没听说乐乐出什么事?”

    “这你就不清楚了。那孩子看起来眉目清秀,讨人喜爱,可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晓钢给我说叫什么房间隔缺损。乐乐两三岁时晓钢咨询过医生,说这种病问题不大,不少患有这病的孩子后来缺损自行愈合。晓钢也就没有在意。没有想到乐乐,就是晓钢抱养的那个孩子,一过十岁,身体就出现不适。放学回来上个四层楼还有歇那么一两回。晓钢把孩子带到医院一检查,大夫让立即住院,说孩子再不做心脏手术,后果就严重了。”

    “心脏手术,那可要不少钱。”黄溢辉关切地问。

    几杯酒下肚,黄溢辉感觉有点热,就脱掉夹克扔到了沙发扶手上。

    “可不是,要不老百姓说,钱少不怕,就怕有病。”吴渭东好像想起了什么“黄主任,我去把老父亲房间的窗户关了,看病把人看怕了。”

    吴渭东关好窗户,又接着刚才聊的话题说了起来:“晓钢告诉我,现在医学水平发达了,乐乐的心脏手术不需要开刀,采用什么介入疗法,费用要十来万。”

    “我明白了,那一阵子多少人找晓钢劝他留在企业,他执拗要走的背后就是为了能拿到这七八万块钱。”黄溢辉端起酒杯,一仰脖酒杯空了。

    “我当时劝晓钢不如放弃乐乐的治疗,不是咱不心疼乐乐,晓钢也要为自己的后半生着想。五十岁的人,技术又单一,离开了纺织厂日子难熬呀。”

    “晓钢肯定不会听你的话,他的脾气我知道,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头。”

    “那天,晓钢就给我办了个难堪。听完我的话,他把酒杯一推就走了。这半瓶酒就是那次剩下的。”吴渭东拿起酒瓶摇摇,发现酒不多了,就均到两个酒杯。

    “吴师傅,你俩以后还见过面么?”

    吴渭东摇摇头。

    “晓钢离开企业快一年了,不知谁清楚他的情况?”黄溢辉问吴渭东。

    吴渭东想了想,告诉说:“杨立维可能清楚。”

    “你说的是不是准备车间的‘杨大嘴’。”

    吴渭东点点头。

    “这杯酒干完我就告辞了。”

    “急什么,我这里还有一瓶西风,我去拿来。”

    黄溢辉摆摆手。他把桌上的酒杯举起“吴师傅,那我就告辞了。”

    吴渭东也举起了酒杯,两个酒杯碰到了一起。恰在这时客厅的报时钟响了。

    “十一点,时间不早了。”黄溢辉拿起了扔在沙发上扶手上的夹克。

    吴渭东把黄溢辉送到楼道,黄溢辉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两个药丸递给吴渭东。“这是西藏治疗瘫痪的藏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要泡酒喝,你给老父亲试试。”

    “那就谢谢你了。黄主任,晓钢不在了,想下棋你就过来。”吴渭东打开了走廊的灯。

    六

    从楼道出来,黄溢辉觉得有点冷,他急忙把夹克拉练拉上。黄溢辉的家和吴渭东父亲的楼都在古都棉纺厂的东区。绕过楼头东边的花园,就是黄溢辉所在的楼。

    黄溢辉走到花园边上,看到保卫科干事小马。小马也看到了黄溢辉。急忙走了过了。“黄主任晚上又写材料了。”

    “没有,找了熟人聊聊天。今天有任务?”黄溢辉递给小马一根烟。

    “公安局让我们在这里蹲守,害怕张晓钢回来。”小马告诉黄溢辉。

    “那你们辛苦了。”

    七

    第二天一上班,黄溢辉就给准备车间主任王集会打了电话,询问杨立维的联系方式。

    王主任告诉他杨立维在古城民盟中学看门。

    转眼就到了星期六。

    早上起来,黄溢辉就对毛玉丽说今天他要外出,中午不在家吃饭。

    正在擦地板的毛玉丽告诉黄溢辉,刚好中午学校的祝老师请她们办公室的人到好享来吃西餐,原来发愁黄溢辉午饭。这样好了,咱今天就各忙各的,各吃各的。

    吃过早饭,黄溢辉出了家门。

    民盟中学和古都棉纺厂在一条街,古都棉纺织厂在北头,民盟中学在南头,那里原来是古都印刷厂,后因印刷厂效益不好,办公楼就租赁给民盟中学。

    不到十分钟,黄溢辉就来到民盟中学门口。

    星期六学生还上学。

    杨立维正在门口检查学生的校牌。

    “什么风把大主任刮来了?”杨立维同黄溢辉打了个招呼。“我今天是专门向你讨教来的!”黄溢辉笑了笑。

    “你先在门房坐一会儿,等我查完校牌咱再聊。炉子上有水,抽屉里有茶叶和纸杯,喝水自己倒。”杨立维告诉黄溢辉。

    黄溢辉来到门房拉了个椅子坐下。看来民盟中学就是有钱,门房装修的比他的办公室漂亮。可惜的是房子中间冬天取暖的炉子还没有拆掉,上面放着一个铝壶,冒着热气。墙上贴着公安局的六条规定和工作人员形象牌。在杨立维照片下写着民盟中学保卫组组长。

    “现在的高中生都是些南山的核桃,一不注意,就会出问题。黄主任,喝水!”杨立维笑着走进了门房。

    “早上喝了一肚子的豆浆,水就免了。看来你小子在这里混得不错。”黄溢辉指着形象牌说。

    “下岗了,能有碗饭吃就不错了。”杨立维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老杨,听说张晓钢和你一起在这里干过?”

    杨立维点点头。

    “这么好的工作,张晓钢为什么不干了?”黄溢辉问道。

    杨立维从抽屉里拿出纸杯和茶叶桶,从茶叶桶抓出一把茶叶放到了纸杯“黄主任,你尝尝这紫阳毛尖。”

    黄溢辉接过杨立维递过的纸杯,扫了一下茶叶,这杯子里子的紫阳毛尖的确不错,一看就是新茶,黄豆大小的叶芽飘浮在水中,一股清香飘逸。“这茶一定是人家送到?”黄溢辉笑着问道。

    “黄主任好眼力,象我这下岗工人是不会掏钱买这么贵的茶叶。能喝上这茶,说到底还真亏了张晓钢。”

    “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故事?我黄某人对故事最感兴趣。还望杨兄一一道来。”

    “你这下可露出了马脚,我早料到你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一定为张晓钢的事来找我。”杨立维得意地说。

    “既然你杨兄把话挑明,兄弟也就实话明说,找你就是想知道一些晓钢的事。”黄溢辉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芙蓉王递给杨立维“今天中午我请个客,咱俩去吃秦风楼的羊肉泡。”

    杨立维接过烟,打开后递给黄溢辉一根。黄溢辉摇摇手,杨立维自己点着。

    门房一下静悄悄的,只有杨立维喷出的烟圈飘荡着。

    一支烟抽完,杨立维才开始讲话:“自从知道晓钢的事后,这两天只要一闭眼,晓钢就出现我的脑海,我开始怀疑是不是公安局弄错了人,后来我想人一急什么事都敢干,觉得晓钢那样做也就没有什么奇怪了。要说晓钢在名盟中学那三个月,没啥说得,他之所以后来离开民盟中学,有两个原因,一是他自己感觉不适应在这里工作,二是可能这里的工资有点少。”

    “他为啥感觉自己不适应这里的工作?”黄溢辉疑惑的问道。

    “社会上的事和企业不一样,从企业出来打工,在企业多年形成的观念一定要改变。别看在学校看门,观念不转变也不行。我们在企业多年形成了观念,干什么事一定要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在这里看门,你不认真出了问题责任就大了;太认真,也不行,晓钢就是太认真才惹了学校的后台老板。”杨立维解释说。

    “你越说我越糊涂。”黄溢辉还是不理解。

    “晓钢那天就是没有让老板女子的小车开进学校得罪了老板。”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星期四的下午三点多,我记得是上第二节课。我去巡查,晓钢一个人在门房。就在这时一辆小车在门口直按喇叭。晓钢出门告诉说学校有规定,上课期间任何车辆不能进入校园。开车的是个女娃,她说她父亲叫牛大财。晓钢回她了一句,那怕你爹叫虎大财,今天我也不会让你把车开进校园。没有想到这女娃根本不吃这一套,一个劲按喇叭。晓钢气得打了110。没有几分钟,110就来了,硬是把车和那个女娃拖走了。第二天一上班,校长就来到门房把晓钢叫到一边。校长走后,我问晓钢校长找你有什么事。晓钢说还不是为了昨天没让那个女娃开车进校的事。我说这事还惊动了校长。晓钢苦笑了一下,校长说董事长发话了,让我以后灵活一点。这事出了没有几天,晓钢又惹了一场大事,不得不离开了学校。”

    “哪又是什么事?”

    “黄主任,晓钢的为人你清楚,我记得你在省报讲述晓钢的那篇文章中说他是外柔内刚的汉子。这话说得好,晓钢外表看起来温温柔柔,实际他的内心刚硬的很。不知是谁给华商报古城记者站打了个电话,说民盟中学乱收补课费。现在那个高中不补课。收点补课费也在情理中。我的一个外甥女上高三,每个月都要话四五百元到老师家补课,按理说学校补课,每个学生收点钱在我看来这是再为学生办好事。可在媒体看来,没有点社会新闻好像报纸就没有人看了。”

    黄溢辉打断杨立维的话说道:“这点我比你明白得多。华商报古城记者站有个叫左冰的记者,我跟他是铁哥们。每次我俩聊天时,他说他就盼古城每天能出点事。”

    “这不,华商报的记者第二天就来学校调查。晓钢开始按照校长的指示,坚决不让进校门。没有想到华商报记者嘴还真能说,什么歪风邪气不刹,老百姓就会骂政府骂共产党。晓钢一听后果这么严重,就忘记了校长的叮嘱,不但让记者进了门,还帮记者找了几个学生。第二天华商报就把民盟中学乱说补课费的消息捅了出去。黄主任,你最清楚,现在老百姓有这样一句顺口溜:说什么报纸批评挠挠痒,正面报道是表扬,拿个学校说说事,学生家长直叫好!这一下事情惹大了,市委统战部长亲自发话要教育局好好查一查,多收的钱一分不少要退给学生。把吃到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心里能痛快。校长当即把晓钢叫到办公室,说了句民盟中学庙小,让他到财务室把当月工资清一清。晓钢就这样不明不白离开了学校。”

    “晓钢的性格也不适应这里的环境,他有技术应该找个老本行的事干一干。”黄溢辉叹了口气后说道。

    “那天我看晓钢垂头丧气的回来,我心里也很难受,就对晓钢说,这里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杨立维给黄溢辉的杯子添了点水。

    “晓钢离开民盟中学后的情况你清楚不清楚?”黄溢辉喝了一口水。

    “大约两个星期后我在华润超市见到晓钢的爱人李莉亚,问起晓钢,莉亚说晓钢到旬山翼龙棉纺织厂干起了老本行。后面的事我就不清楚了。”杨立维告诉黄溢辉。

    时间过得真快,到了吃饭的时间。黄溢辉拉着杨立维来到了清风楼。

    清风楼离民盟中学不到200米,经营羊肉泡、羊肉烩饼等回民小吃。

    黄溢辉和杨立维在清风楼吃羊肉泡时,黄溢辉接到古都棉纺厂保卫科王而科长的电话,说负责晓钢案件的警官叫高三龙。黄溢辉连说谢谢“这个高三龙我认识,我们是文友。”

    与杨立维握手告别后,黄溢辉立马给古城作协主席打电话问高三龙的联系电话。知道高三龙的电话后,黄溢辉打电话说有事想见他一面。

    高三龙说下午六点后在古城人民湖码头见面。

    八

    黄溢辉来到湖边时,太阳已经西斜。三三俩俩的游人在湖堤上散步。

    人民湖是个人造湖,在古城南边紧靠渭河。

    黄溢辉找了一个面对码头的观光凳坐下。

    这是黄溢辉在人民湖竣工后第一次在这里与人相会。

    当时黄溢辉放下电话,心中有一种怪兮兮的感觉,这样的见面弄得和地下党似的。他高三龙几年没见竟出这样的损招。要不出于对张晓钢案件的关注,他绝不会接受这样的见面方式。

    黄溢辉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六点十五分了,高三龙还不见踪影。

    闲得无聊的黄溢辉从从挎包里拿出一本杂志。多年来,黄溢辉就是这样消磨时间。

    这是一本名为秦都的文学杂志,是上个星期五到古城图书馆借书,碰到拿着一沓子秦都的梁馆长就要了一本。上面的作者黄溢辉都有印象。古城是秦始皇建都的地方,当年秦始皇动迁六国皇贵来到古城时,他绝没有想到,二千多年后的今天,这些六国皇贵的后裔还在闲暇时捣鼓这些不能当饭吃的家什。黄溢辉想着想着,自己有了一种幽默的感觉。

    黄溢辉随便翻看了一下杂志,一首诗歌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古城女诗人鲁曦写得渭河的芦苇。黄溢辉轻轻念了起来:

    渭河边的芦苇啊

    且绿且黄

    蓬勃而又沧桑

    露重草长

    惊飞翠鸟一行行

    身没浓绿里

    像陶醉在春天的海洋

    影隐秋色里

    感受那古典的沧桑

    我执着地以为

    这就是产生诗经?秦风的地方: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水一方

    水边那美妙的女子哟

    梦幻一样的轻盈

    你有着怎样的古风今韵噢

    令一个美少年如痴如狂

    为握一把

    你梦中的云裳

    愿花一生的时间

    去追逐那个梦想

    渭水边的芦苇啊

    像是棵棵情深意长

    那摇曳在晨风中的芦花啊

    呼应着五千年前的那个梦想

    啊蒹葭苍苍

    你这醉魂销魄的草啊

    原来隐藏着一个古典的浪漫遐想

    怪不得

    那么多人对你如此神往

    拨开苇丛

    握一把古典的苍凉

    神魂早已被数千年前的

    那只翠鸟啄伤

    “老弟现在还看文学刊物?而且还在人稠广众之下吟唱,你就不怕有人在后面嚼舌头?”

    黄溢辉抬头一看,正是公安局的文友高三龙。“快坐,你老兄势扎得像德国黑背,见你老兄一下可真不容易。”

    “我也是没办法。每天下了班还要在人民湖值上三个小时的班。”高三龙无奈地说。

    “没有想到当警察还这么辛苦?”黄溢辉笑了笑。

    “辛苦没有啥?让人心寒的是老百姓还不理解。”高三龙在观赏凳坐下,顺手从黄溢辉的手中取过那本杂志。

    “我好久没有看文学刊物了。刚才你念的那首诗是谁的作品?”

    “鲁曦的作品。”

    “鲁曦,她离开公安系统快十年。当初我要下决心也就好了。看来我的文学梦只有退休后再圆吧。”高三龙叹了口气。

    “不知有一件事我该问不该问。”黄溢辉对高三龙说道。

    “黄老弟,你也不是外人,有话你就直说。”

    “张晓钢真的犯了绑架罪?”黄溢辉切入了主题。

    高三龙点点头。

    “绑架罪可是个不小的罪名?”

    “最少也要判七年。”

    “老高,在我的感觉里,张晓钢犯罪肯定事出有因。”黄溢辉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当初也没当一回事,认为这是一件普通的刑事案。老黄,你不知道现在是刑事案的高发时段。过去古城一年发生三五件抢劫案和绑架案就了不得了。现在只要那个月不发案,公安局长就烧了高香。张晓钢案发后,我们一调查,发现案情不像报案人说得那样严重,不到两个小时人质就被解救。”高三龙告诉说。

    “没有想到张晓钢在你的手里能跑脱。”黄溢辉问道。

    “我们根本没有见到那小子的影子。”

    “这又是一会什么事?”

    “我们根据张晓钢的恐吓短信,锁定为旬山县西北狼网吧,就急忙赶往旬山县。一到旬山县就和旬山县公安局联系,布置警力到西北狼网吧时,没有想到龙老板的儿子睡在沙发上。我们觉得奇怪,就问网吧老板,网吧老板说他们网吧从来不让未成年人上网。当初我们当成是他爸把他领进网吧,没有当成那么一回事。我还跟我们的保安说,如今像这样的父亲太少了,不但自己带着儿子上网,儿子困了,害怕儿子冻着,把自己的衣服盖在儿子的身上。这里面有什么事情,需要抓着张晓钢后才能弄清楚。可是目前连张晓钢的一点消息也没有。好像那小子在地球上消失了。”张晓钢叹了一口气。

    黄溢辉把敞开的外套的口子扣好。湖边的风就是有点冷。“老高,我想想见一见龙老板和他的儿子。你给出个主意。”

    “直接找,我看不行,这件事发生后,龙老板情绪很低落。我看你就以记者的名义采访一下龙老板的翼龙棉纺织厂。听说他最近开发了几个新产品。”

    利用记者的身份,假借采访的名义去见一见翼龙棉纺厂的老板龙天刚和他的儿子。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黄溢辉高兴地对高三龙说:“看来你小子鬼点子多。我看这个方法行。”

    高三龙笑了笑:“你不是有一个香港工商时报的记者证,弄不好,龙老板把你当成香港人了。”

    黄溢辉告诉说:“现在国家新闻出版署有一个规定,记者证由新闻出版署统一颁发,拿个香港的记者证,象龙老板那样见过世面的家伙,根本不吃这一套。我想了想,这次找龙老板,就把云天啸叫上。”

    高三龙听黄溢辉这么一说,高兴地拍了一下手。“只要云天啸能去,这事我看就有九分把握了。”就在这时,高三龙挂在腰间的对讲机响了起来。

    黄溢辉对高三龙说道:“现在时间不早了,咱们分手。”

    高三龙点点头,边与对讲机通话边离开了观赏凳。

    黄溢辉拿出手机一看,时间确实不早了,再有五分钟就到10点。这时间也就怪,等人时,一分钟就像两分钟;闲聊时,这两分钟就变成一分钟。

    黄溢辉记起修建人民湖时,自己曾和张晓钢在这里义务劳动过,也曾有过一个共同的愿望,就是春暖花开时租条小船在湖面上随意飘荡。

    黄溢辉没有急于离开人民湖。他沿着石阶下到了堤岸。

    人民湖如今成了古城休闲的好去处。晚上的人民湖景灯光交错,湖光相映,加上天上那轮冷冷的月色,的确很有特色。这不晚上十点了,湖面上还有游船在荡漾。微风中有一股花香,黄溢辉知道那是玉兰花的香。古城纺织厂办公楼下就有一株白玉兰,只要一开花,办公楼就会飘荡淡淡的清香。有了花香,黄溢辉灵感就来了,在那段时间,黄溢辉笔下的文章不是写出来的,而是流出来的,好像文章也有一股淡淡的花香。这花香黄溢辉写进了讲述张晓钢故事的那篇报告文学,要不今天晚上闻到了玉兰花的香气后,黄溢辉对自己的选择更有了一种自信。

    九

    三天后的下午,黄溢辉和云天啸坐车去旬山,开始了对翼龙棉纺织厂的采访。

    旬山是古城管辖最北边的一个县城。312过道扩宽和旬山黑河大桥通车后,古城到旬山县城200多公里的路程只要三个来小时。

    上车前,翼龙棉纺织厂在黄溢辉的印象里,旬山最大的民营棉纺织厂厂址一定在县城。上车后,云天啸无意问了一下售票员。售票员告诉说翼龙没有在旬山县城,而是在土桥镇。土桥镇在旬山县城的南边,离县城八里路。

    两个小时的时间,客车停靠在土桥镇,黄溢辉和云天啸俩人下了车。

    黄溢辉拿出手机看了看,下午4点15分。

    黄溢辉对云天啸说:“云大师,现在咱们就去翼龙棉纺织厂。”

    云天啸点点头。

    黄溢辉就到路边的小卖店,买了四瓶茉莉花茶,趁店老板找钱时问翼龙棉纺织厂在啥地方。

    店老板把找好的钱递给黄溢辉,随口说道:“一直往前走。”

    黄溢辉和云天啸按照店老板的指点,往前走了大约500米,就看到翼龙棉纺织厂的大门。

    黄溢辉和云天啸来到翼龙棉纺织厂的大门,问门卫龙老板在不在?

    门卫是个年龄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听说要找龙老板,警觉的问道:“你们找龙老板有什么事?”

    “我们是古城日报记者,听说龙老板开发了几个新产品,报社经济部安排我们采访一下龙老板。”云天啸说。

    保安的脸色可爱起来,忙吧把黄溢辉和云天啸让进了接待室,拿出两瓶矿泉水递给他俩,笑嘻嘻地说:“二位领导,你们先坐一下,我跟老板联系。”

    保安说完话就离开了接待室,云天啸打开矿泉水坐在沙发上喝了起来。黄溢辉扫了一下接待室。发现接待室一面墙是古城市委书记来厂视察的大幅照片。市委书记黄溢辉面熟,在市委书记旁那个一脸笑容的家伙可能就是龙老板。三面墙是翼龙棉纺织厂获得的奖状。

    “二位老师,龙老板让接一下电话。”保安举着手机急急忙忙进了接待室。

    “云大师,接电话。”黄溢辉向保安指了指云天啸。

    云天啸接过电话。“龙老板,我是云天啸。”

    “云记者,今天实在对不起。刚才我跟吴总通了电话,让他接待。改日我在古城晶海大酒店谢罪。”黄溢辉听到了电话里传出的龙老板的声音。

    “欢迎,欢迎!”接待室的门推开,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

    “这是吴总。”保安介绍说。

    “我叫云天啸,这是我的同事老黄。”云天啸握着吴总递来的手说。

    “董事长带孩子到古城转学去了。二位记者就到我的办公室聊一聊。”吴总笑着说。

    云天啸点点头。

    “没有想到吴总办公室这样简陋。”黄溢辉问道。

    “不错了,比起董事长还要强一些。”吴总解释说。

    “你不是跟我们开玩笑?”黄溢辉有点不相信。

    “如果二位不相信,等一会儿我让把董事长的办公室打开。”吴总笑了笑。

    “没想到,龙老板在弘扬延安精神。”云天啸调侃了一句。

    “云记者,你可说对了,我们董事长对延安精神还挺有研究。用董事长的话讲,翼龙能发展到今天,延安精神起了作用。就拿这次金融危机,东南沿海纺织企业纷纷停产关门,在旬山开办这样大的棉纺织厂,市场好的时候还能凑合过去,形势不好,日子就难熬了。”吴总表情有点严肃。

    “别的企业我不好说,龙老板总是有办法。”云天啸说道。

    “什么办法都想了,可是效果不大。”

    “我听经济部康部长讲,你们开发的抗辐射布市场销路不错,价格也不低。”云天啸问道。

    “这就是董事长的过人之处。”吴总用鼠标点击了放在办公桌上的电脑,然后说道:“我们是在去年四月感觉市场正在悄悄发生变化,当时情况是有个别客商都来电要求减少订货量,并同意给企业一定的损失赔偿。董事长感觉有点怪,就开会决定减少大路产品的产量,组织人员开发新品。防辐射布就是那时开发的,没有想到我们歪打正着。可以说防辐射布救了企业。上个月省纺织办召开了会议,让我们就如何搞好新品开发发言。材料在我的电脑,等一会儿我给你打出来。”

    “企业效益不错吧?”黄溢辉突然问道。

    “按理说是有点钱,可是防辐射布要批量生产,不添台浆纱机就拉不开栓。要不,龙老板的宝贝儿子也不会被张晓钢绑架。”吴总无奈地说。

    “龙老板的儿子被绑架的了?”黄溢辉疑惑地问吴总。

    “你们不知道这事?”吴总半信不疑地说道。

    “隐隐乎乎好像有那么点印象。”云天啸补充说。

    “如果不进设备,把钱给工人发工资,也不会把张晓钢毁了,那是一个多么好的人。”吴总说话的很伤感。“要不是张晓钢,翼龙防辐射布就很难试织成功。翼龙的两台浆纱机是从古都棉纺厂买来的五十年代的淘汰货。生产大路产品还凑合。防辐射布纱支在120支以上,光浆轴这一道工序就过不去。张晓钢不愧在国营大厂干过,硬是凭着技术让浆轴过了关。”

    “张晓钢在翼龙干了多长时间?”黄溢辉问。

    “去年八月来厂的,到出事大约干了10个月。”

    “他为啥绑架龙老板的儿子?”

    “就是变个招想要回他的工资。”

    “张晓钢几个月没有发工资?”

    “可能是五个月。”

    听吴总这么一说,黄溢辉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吴总和云天啸不清楚,他心了明白的像镜子一样,放在以前,五个月的工资对张晓钢来说也许没太大的压力,只要有饭吃,他就能应付。可现在就不一样了,女儿乐乐手术后急需钱,五个月工资最少五六千元,张晓钢能不急吗。“龙老板就没有想到五个月不发工资,工人拿什么养家糊口?”黄溢辉盯着吴总说。

    “企业一困难,银行就变脸,同银行说好的贷款,后来银行就找借口婉言谢绝。再说,那时浆纱机正在安装,有钱也就先仅工程用。董事长不是不急,那几天他急得上了火,满嘴燎泡。现在借钱比借老婆都难。出事的那天董事长求爷爷告奶奶和一位朋友说好拆解五百万元,借条还没有写完,张晓钢要钱的短信就发过了。”

    “你们知道不知道这五个月的工资对张晓刚来讲,那可是要命的钱。”黄溢辉有点激动。

    “张晓钢女儿心脏手术的事我们也是后来听说的。这不,董事长让我搞个签名,要求公安机关从轻处置张晓钢。”吴总说完,从案头的文件夹里拿出一沓纸递给黄溢辉。

    黄溢辉接过一看正是翼龙棉纺织厂职工要求从轻处置张晓钢的请求书,龙玉贵列在第一。“吴总,这份请求书能不能也给我复印一下。”

    “没关系。”吴总叫了声“小谢”一位年轻的女子走了进来。吴总从黄玉辉手中要过请求书“把董事长在省上会议的发言和这份请求书复印一份送过来。”

    小谢点点头急忙接过材料走了。

    办公室沉寂起来,每个人的呼吸都能听得见。

    十

    黄溢辉和云天啸谢绝了吴总请吃晚饭的邀请,借口县委宣传部已安排好了,就坐着翼龙棉纺厂的普桑到了旬山县。

    黄溢辉和云天啸下车时,鲜活的月亮挂在天空,县城口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胡椒味。

    黄溢辉建议先找了饭店添添肚子,然后找个旅店安顿好后再行动。

    云天啸向黄溢辉抱抱拳:“旬山之行就全听老弟的安排。”

    “到旬山不吃羊肉饸饹就没有来到旬山。今天咱就尝尝这旬山的羊肉饸饹。”

    “没麻达。”

    俩人准备沿着老街寻找饭店。

    突然一阵唢呐声从前面的巷子里传出,很快走出了一支身穿孝衣的队伍。

    云天啸急忙从背着的挎包里取出了数码照相机。云天啸知道在旬山县安葬人前,要去祖坟招魂。这是关中道传承几千年的风俗。如今在古城四周已经很少见到。云天啸除了古城日报记者外,还是省民俗摄影协会的理事。今天碰到这样难得的机会,云天啸蕴藏在内心的艺术冲动被激起。

    黄溢辉静静地立在马路边看着这支队伍一点点地走进。发现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手中举了个三米长的柳枝,上面糊了一个像鹤又不似鹤的大鸟,大鸟的翅膀吊着长长的纸钱。后面跟着长长的孝子队伍,随着唢呐的节奏起伏呼唤着自己亲人的名字。

    黄溢辉瞬间不知为什么想起了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那招魂的队伍就像大鸟长长的尾巴。

    云天啸把相机放到包里,推了黄溢辉一把:“我肚子饿得咕咕响,咱们该找个地方喂喂肚子。”

    黄溢辉挤吧了眼睛,向四周看了看,突然用手把手指了一家饭店:“咱就到旬山人家饸饹店。”

    云天啸顺着黄溢辉手指的方向望去,一个幌子在晚风中轻轻晃动,上面用魏碑写了“旬山人饸饹店”六个字。

    一只腿刚跨进店门“老板吃点啥?”坐在收银台的一位年轻女子笑盈盈地问道。

    “来两碗羊肉饸饹。”黄溢辉说道。

    “我们这里的红肉很有名,要不要来一盘。”笑容还在年轻女的脸上涂着。

    “红肉?”黄溢辉问了一声。

    “别的地方叫酱肉,在我们旬山这个地方叫红肉。”笑盈盈的年轻女子解释说。

    “那就来上一盘吧。有肉没酒不行,再上一瓶当地的酒。”黄溢辉用筷子敲着桌子说道。

    不到一支烟的功夫,当地有名的酒金醇古和红肉一起

    端上了上来。同时上来的还有一小盘芫荽和一小碗油泼辣子。

    黄溢辉打开酒瓶,先给云天啸的纸杯倒满,然后把自己面前的纸杯倒满。黄溢辉举起酒杯:“云大师,兄弟先敬你一杯。这次能劳驾老兄陪兄弟到这乡野小县,佩服老兄的侠气。”黄溢辉一口气喝了一半的酒。

    云天啸没有推让,也举起杯喝了一半。

    这酒一喝,黄溢辉的话就像冲破堤岸的水。黄溢辉问云天啸去过没有唐家大院,他听说那是旬山名扬三秦的名胜。唐宗弼那小子为旬山人长了脸。就像今天的黄光裕。

    “黄光裕哪能和唐宗弼相比。唐宗弼发财靠自己的拼搏,那象黄光裕全他妈的官商勾结。”云天啸夹起一块肉放在嘴里慢慢地嚼了起来。

    “看来旬山这个地方还真不简单,这肉还真有特色,色鲜肉香。”黄溢辉也夹起一块肉嚼了起来。

    “两位老板对旬山还很熟,要不怎么知道我们旬山的唐家大院。我听老一辈人说,唐家商号曾遍及秦、陇、川、徽、闽等13省50多个县,人称‘汇兑中国13省、包捐知府道台衔;马走外省不吃人家草,人行四川不歇人家店’。”年轻女子笑着插话。

    “饸饹好了就赶快上,吃完了我们还要找地方休息。”黄溢辉告诉老板。

    “饸饹已经下到锅里了。马上就好。”女子拿起镜子修饰了一下自己的面容,然后说道:“两位老板要在旬山过夜,我推荐一家旅店,保管二位老板满意。”

    “离西北狼网吧远不远。”黄溢辉问。

    “就在西北狼网吧楼上,吃住玩很方便。要不我打个电话安排一下。”

    “那你就打电话联系一下。”

    “好吧,今天饭菜算我请客。”女子拿起电话。

    吃过饭,黄溢辉、云天啸在年轻女子陪同下来到了黄土酒店。她说得没错,西北狼网吧就在黄土酒店的一层。在酒店大厅,有一个门通向网吧。门上电子广告屏滚动着西北狼网吧的形象广告,什么双核处理器,22寸三星液晶显示器

    “没有想到一个旬山小县还有么高档的网吧。”黄溢辉发出赞叹声。

    “不瞒二位老板,每逢周末省城西安还有人开车到这里休假。这两位客人是熟人,房价优惠优惠。””女老板对收银台的姑娘说。

    “你张老板介绍的,按老规矩打七五折。”收银台蹦出银铃般的笑声。

    十一

    在房间稍事休息了一下,黄溢辉和云天啸就下楼来到了西北狼网吧。

    刚推开门,一位身穿保安制服的中年人迎了上去。“二位有什么事?”

    “没啥事,我们进来看一看。”黄溢辉打了个招呼。“那就随便看一看。”保安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网吧的灯光灰蒙蒙的,空气中漂浮一种酸腻腻的味道。黄溢辉和云天啸顺着网吧中间过道走了过去。

    看来刚才小饭店女子的话没错,这里的设施放在古城也算第一流。黄溢辉知道这几年旬山苹果创出了名声,一年四季都有客商。有了客商,就要把把客商留住,他们多住一天,就是实实在在的经济效益。

    今天是星期四,网吧的人不多,上网的都是一些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不是在玩网络游戏,就是在聊天。

    云天啸轻轻对黄溢辉说:“我想把我刚才下车时拍摄的照片贴在我的博客。”

    黄溢辉点点头:“好吧,我也想上上乌有之乡看看。你坐下,我去办卡。”

    黄溢辉来到吧台,一个小姑娘正在网上聊天。黄溢辉用手指敲了敲吧台。“开两个机子。”

    “交二十元。”小姑娘头也不抬。

    黄溢辉从钱夹里取出二十元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接过钱,顺手递出两张卡,随口说道:“九点前一个小时2元,九点后1元。”

    黄溢辉把一张卡递给云天啸后,就在他的旁边打开了电脑。

    黄溢辉很快就进入乌有之乡的网页。天下的事也就那么凑巧,乌有之乡的一篇网评引起了他的注意。这篇网评是对东莞发生的一起大街劫持案的点评。一个劫持案能引起网友的点评。肯定这不是一般的劫持案。他没有急于看网评,而是打开百度搜索引擎,嵌入了东莞大街劫持六个字。

    很快显示屏出现一长溜东莞大街劫持的条目。黄溢辉打开一看,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在东莞打工十来年的湖南籍张氏兄弟,为了给自己的母亲看病,在大街劫持一位年轻女子。

    新闻就那么百十来字,而有关这条新闻的跟帖有几千条。黄溢辉原想也跟个贴,没有想到在写字框打字时,他放弃了跟帖的打算。扭过头对云天啸说:“云大师,这里有条新闻很有意思。”

    云天啸的注意力全在荧屏上,他正在自己照片下敲打标题。他发往自己博客的照片编辑得很有特色:灰蒙蒙的天空舞动一根招魂幡,招魂幡犹如晃动的问号。云天啸给这张照片起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标题:魂在何处?

    黄溢辉没有惊动云天啸。当云天啸把照片贴上博客后,他拍了云天啸肩膀说道:“云大师,你扭过来看看这条新闻。”

    云天啸扭过头扫了黄溢辉那台电脑一眼。也许这样的新闻对任何人来讲都是撼动人心的。云天啸用脚蹬了一下,椅子往前靠了靠。

    “看来张氏兄弟和张晓钢演得是同一出戏。”云天啸看完后说。

    “没有想到天下还有这样碰巧的事。”黄溢辉也有同感。

    正在两个人说话期间,保安端着两杯水放在电脑桌上,轻轻地说:“请喝水。”

    “谢谢!”黄溢辉叫住准备离开的保安,问道:“我想打听个事。”

    “什么事?”

    “你抽烟吗?”溢辉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

    “我们这里不许抽烟!”保安摇摇手。

    “两个星期前,你们这里是不是出了点事?”黄溢辉问道。

    “没有出什么事?”保安疑惑地望着黄溢辉。

    “听说在你们网吧发生了一起绑架案。”这下黄溢辉单刀直入。

    保安一下笑了起来。“原来你问这事。这事我清楚,3月11,不,是3月12日。那天翼龙棉纺织厂老板的儿子的确被人带到了我们的网吧,后来被一伙儿警察弄走了。公安局说是绑架,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绑架,有吃有喝有人陪着上网。”

    “你是不是觉得这是有点怪?”云天啸问道。

    保安点点头。

    “你忙你的去吧,替我们谢谢你们老板。”黄溢辉对保安说。

    保安走到吧台对收银台的女娃不知说了些啥,就又走了过来。

    “王英说她第二天打扫卫生时,发现了一个本子就顺手扔到了装废饮料瓶的袋子。说不定是那个人留下的东西。”保安告诉黄溢辉。

    “我们找一找行不行?”黄溢辉问保安。

    “就在那。”保安指了指网吧安全出口处。

    黄溢辉拉了云天啸一把。

    黄溢辉和云天啸在保安的指点下来到了网吧安全出口处。保安指了指出侧面的一个木门“废瓶子都放在这里。”

    黄溢辉拉开木门,一股酸甜的气味就像开闸的洪水涌了出来。

    “要不要我帮忙?”云天啸问黄溢辉。

    “我一个人就够了。”黄溢辉揉了揉鼻子就进了收藏间。

    还好,黄溢辉才翻了两个蛇皮袋就找了那个本子。

    “我洗个手。”黄溢辉把本子递给了云天啸。

    黄溢辉从洗手间出来,把上机卡递给保安:“麻烦你把机子关了卡退了,剩的钱你俩买夜宵,算我们犒劳。”

    十二

    从西北狼网吧出来,黄溢辉和云天啸直接回到了房间。

    一进门,云天啸就对黄溢辉说:“我先去冲个澡,本子我放在摄影包。”

    “你抓紧时间,冲完我也冲一下。”黄溢辉打开了摄影包。

    本子很熟悉,是古都棉纺织厂生产日记。黄溢辉知道在古都棉纺厂每个技工都有一个,那年他到准备车间采访,张晓钢手里就拿着这个本子。当时他随意翻了一下,记住了本子扉页上张晓钢工工整整抄写着叶剑英元帅的那首家喻户晓的“攻城不怕坚,攻关不怕难,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的诗。

    如今拿在手里的本子有点变形,散发一股淡淡的酸腻味。

    黄溢辉扭开台灯看了起来。

    扉页那首诗还在。里面的内容越记越乱。慢慢地黄溢辉看出了点名堂。除了一些关键的设备维修记载外,就是给乐乐治病借钱的情况。可以看出今年三月是张晓钢借钱特别频繁的一个月。看着看着,黄溢辉睁大了眼睛,他在本子上发现了两组让他吃惊的数据。

    一组是张晓钢统计在自己在古都棉纺织厂工作三十五年的收入。73年到74年为学徒期,第一年每月18元,第二年每月20月,加上两年的服装费40元,不到伍佰元。75年到85年为第一个十年,张晓钢统计的数字为每年平均收入1800元,十年为18000元;86年到96年为第二个十年,每年平均收入3600元,十年36000元;97年到2008年3月张晓钢买断,每年平均收入7500元,十一年82000元。三十三年一共收入不到14万元。

    一组是女儿乐乐治病的支出。张晓钢给女儿乐乐支出的第一笔医疗费是2000多元,时间是2007年12月。在这笔支出的下面,张晓钢还写了一段话。

    “不论明天结果如何,我一定尽我的全力为女儿治病,就是砸锅卖铁,我也不后悔。乐乐,爸爸爱你!”

    第二笔钱的数量比较大,76320元,时间是2008年8月16日。也就是自主择业安置金发放的第二天。

    最后一笔钱只有1800元,时间是2009年1月12日。在这笔钱的下面,张晓钢也写了一段话:

    “乐乐女儿,今天爸爸才知道天底下钱最难借。要不你问爸爸为什么这段时间爸爸的白发一下多起来。爸爸整天为钱发愁,可以说这白发是愁出来。不管再难,爸爸一定要治好你的病。放心吧,我的好女儿乐乐!”

    黄溢辉的心情沉重起来,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在本子最后的几页,写着相同的话:“乐乐,为了能拿回辛苦的工资,爸爸要玩一种危险的游戏。”

    “危险的游戏?”黄溢辉沉思起来。

    “你怎么哭了?”披着浴衣的云天啸问黄溢辉。

    “心里有点堵。”黄溢辉摸了一下眼睛,扭过头看了云天啸一下,把本子合上。“我没有想到张晓钢这么难。”

    “你也赶快洗一洗。”

    黄溢辉进了卫生间。

    洗过澡,黄溢辉和云天啸躺在床上聊了起来。

    云天啸问黄溢辉他为啥对张晓钢这样感兴趣。

    黄溢辉给云天啸讲个这样的一个故事。

    从前,有位老太婆建了一座茅庵,供养一位和尚修行。多年来,她常令一名妙龄少女嘘寒问暖,送衣端饭。后来有一天,她决定试试这个和尚的修行究竟怎样。她叫那个女子抱住和尚问:“你这个时候感觉怎样?”女子遵照老太婆的指令去做,和尚吓得战战兢兢,说:“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意!”女子回来,将情形如实禀报。老太婆听了生气地说道:“看来,我白白供养了他二十年!他对你的需要漠不关心,不闻不问,他虽不必表示热情,但至少也得表示同情!于是,老太婆一气之下,放了一把火烧了茅庵,把这个和尚赶走了。

    云天啸听完黄溢辉讲得故事,笑了笑,然后说道:“老黄,看来我对你了解还不够。”

    “现在关灯睡觉。”话音没落,黄溢辉就把灯关掉了。

    十三

    一晚上黄溢辉没有睡踏实。天刚蒙蒙亮,黄溢辉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出了宾馆。

    旬山的早晨静悄悄的,黄土宾馆所在地属于旬山县的中心,除了两三个早吃摊在做开业前的准备外,显得有点清凉,路上没有几个行人。

    黄溢辉沿着黄土宾馆西面的马路慢慢跑。不到五分钟,他就来到了312国道和旬山县道的交汇处。这里是旬山县的解放广场,广场的中间立着一座纪念碑。

    黄溢辉顺着纪念碑的石阶绕圈子。当黄溢辉绕到第五圈时,太阳爬出了山头,几片霞云在犹如鸭蛋心的太阳的四周漫延,纪念碑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霞光,上面文字可以看清了。

    这是一座纪念旬山暴动纪念碑。碑文背面篆刻了1928年旬山红色暴动简况。

    黄溢辉走到碑文的背面,想看一看碑文上的小字时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黄溢辉一看是云天啸的号码,急忙回话。

    云天啸说旬山县委宣传部通讯组李组长已在宾馆房间,请他们去吃旬山豆花泡馍。

    黄溢辉告诉云天啸,他在广场散步,现在就回房间。

    黄溢辉赶到黄土宾馆门前,通过玻璃门一眼就看到坐在大厅沙发上的云天啸和旬山县委宣传部通讯组的李组长。

    云天啸也看了黄溢辉。“老李,黄主任来了。”

    旬山县委宣传部通讯组的李组长急忙站起。“黄主任好习惯!”

    “麻烦李组长了。”黄溢辉握着了李组长的手。

    “咱们就到旬山宾馆,那里的豆花泡馍不错。车在外边停着。”李组长说。

    黄溢辉没有想到旬山县委常委、宣传部杨部长竟在在旬山宾馆等他们。

    看到云天啸从车上下来,杨部长高兴地说:“云大记者你让我想死了。”

    “是不是刘书记又给你压任务了?”云天啸也是一脸笑容。

    “这不,一下让你说对了,上个星期五县委开常委会,刘书记说咱旬山县招商引资今年爆了冷门,可以在古城日报头版露露脸了。这事还得仰仗你云大记者。”

    “没麻达。”云天啸笑着说。

    四个人刚在包间做好,豆花泡馍就端了上来。

    黄溢辉第一次吃豆花泡馍。看到一碗红红的辣子油,黄溢辉拿起筷子没敢动手。

    看到黄溢辉窘像,杨部长就对黄溢辉说道:“黄主任,你不要看这满碗红红的,吃到嘴里满口香。”

    黄溢辉不好意思了,用筷子抄起一块豆花放到嘴里,这豆花就像杨部长说得那样,不是没有辣味,而是辣味被香味裹着,淡淡的,吃到嘴里,一股浓浓的香味在食道窜动,食欲一下被勾了起来。

    黄溢辉再没有停筷子,直到一碗豆花吃完,额头渗出黄豆般的汗珠后,才由衷地说了句:“好舒服呀!”

    “为什么古城有钱人一到周末开上车到我们旬山来吃豆花泡馍,图得就是这股爽劲。”李组长告诉黄溢辉。

    “李组长说得这是豆花的一大好处,吃得爽。豆花还有两大好处,叫耐得饥和补得旺。云大记者你清楚,黄主任不一定知道。”杨部长说。

    黄溢辉点点头。

    “杨部长说耐得饥,就是旬山当地有一句顺口溜:早上一碗豆花,拉车上原不怕。旬山这个地方的地貌,典型的黄土高原。你站在县城朝四周望去,沟沟壑壑,拉车上原在旬山属于重体力活。吃了豆花,拉车上原都不拍,可见豆花顶饱。”云天啸接着杨部长的话说了起来。

    “补得旺,我知道了,就是说这豆花有营养。”黄溢辉说。

    “豆花不但有营养,而且对糖尿病、高血脂有明显的疗效。要不旬山人可以一个月不吃肉,不能三天不吃豆花。”云天啸说。

    “云大记者,这次二位来旬山不单单是为了采访翼龙吧?”杨部长话锋一转。

    云天啸把碗里最后的一点豆花拨进嘴里,然后对杨部长说:“我来就是采访翼龙,黄主任有点私事。老黄,杨部长、李组长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黄主任是为张晓钢的事而来。”

    听云天啸这么一说,杨部长和李组长的脸色凝重起来。

    “杨部长,云记者说的一点也不错,我是为了张晓钢的事才来咱旬山的。但请二位领导放心,我们不会为张晓钢的事给咱旬山添任何麻烦。我是张晓钢的朋友,我想弄清楚这件事的原委。”

    “听黄主任这么一说,我们就放心了。二位不知,张晓钢的案件其实就是那么一回事,县上害怕媒体一捅,对招商引资带来负面效应。”李组长解释说。

    “今天我陪二位到爷台上转一转,那里槐花正开,很有看头,正是不与桃花艳色争,洁如缀玉向云横。”杨部长舒展了眉头。

    “爷台山,这次就不打扰了,我陪着黄主任在县城转一转就赶回古城。”云天啸说。

    “云记者,就让李组长陪着二位转一转,旬山没有什么土特产,就把李组长家的烙面带一点,回去让嫂子娃娃尝个鲜。”

    “好吧!”云天啸笑了笑。

    十四

    坐上旬山开往古城的汽车,黄溢辉就有了看看张晓钢妻子和女儿想法。随着汽车离古城的距离越近,他的这种念头就越强烈。

    车到古城才下午一点多钟。黄溢辉与云天啸分手后急忙赶回家。

    黄溢辉打开家门,屋里静悄悄的,毛玉丽没有在家。他喝了口水,就又出了家门,在厂门口菁华超市买了一箱蒙牛草莓奶和一包旺旺雪饼。

    他要去找张晓钢的爱人李莉娅。

    张晓钢住在古都棉纺厂的东区20号楼。这种楼可以说是古都棉纺厂的独创。外表看起来很像单身楼。一个房间就是一家,20来平米,有卫生间、厨房。一层住40家,六层就是240家。

    黄溢辉在楼头问了张晓钢具体的房号。

    张晓钢家住四楼206号。

    黄溢辉来到四楼,找到206号,发现门关着。黄溢辉把门敲了敲。

    隔壁的门开了,走出一个女人告诉说李娅利半个月前回娘家。

    黄溢辉问她知道不知道李娅利的娘家。那人随口说了声可能在汇龙小区六号楼就进屋了。

    汇龙小区,黄溢辉清楚,那是古城最早开发的安居工程,在古城北面二道原上。

    不到十五分钟,黄溢辉就打车来到了汇龙小区。

    黄溢辉问小区门卫古都棉纺织厂李娅利她娘家在六号楼的几单元几层。

    门卫说在一单元一层东面的门。

    黄溢辉刚走到六号楼的楼头,就看蹲在地上的李娅利。

    黄溢辉走进一看,李莉娅正在砸核桃。

    黄溢辉轻声叫了声:“娅利”

    李娅利也抬头一看是黄溢辉,急忙站起来。“黄主任找我有啥事?”

    “我来看看乐乐。”几个月没有见,李莉娅瘦成了这个样子,好像只要有点风,李莉娅就会像一张纸被风刮起。黄溢辉关切地问道:“李师傅,你要保重身体。”

    “我没有病,一累就是这个样子。黄主任你坐。”李莉娅走进楼道拿了个马扎递给了黄溢辉。

    “晓钢的事乐乐知道不知道。”

    “没让孩子知道。”

    “这就好了。乐乐的病情怎样。”

    “手术不错,就是身体有点虚,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土方子,把核桃仁磨成粉加在牛奶里,每天当水喝。”

    “我去了一趟翼龙棉纺织厂,龙老板他们签名一个请求书,要求从轻处罚晓钢。”

    “不知道起不起作用。”李莉娅叮嘱黄溢辉说话小声点。

    “我看管用。”

    “每次回来,晓钢总是夸龙老板知道心疼员工。旬山蚊子多,龙老板自己动手给员工宿舍装纱窗。暑天还把会议室的空调打开,让员工在里面休息。”李莉娅叹了口气“我知道晓钢想钱快想疯了,要不是医院下达不交钱就停药的单子,晓钢也就不会那样做了。乐乐是他的命。”

    “你知道不知道晓钢现在在哪?”

    李莉娅摇摇头。

    黄溢辉问李莉娅,当初她为啥同意收养乐乐。

    李莉娅把砸好的核桃放到碗里。叹了一口气。“那天晚上晓钢把乐乐抱回来,我的眼睛一下直了。晓钢那人,黄主任你也清楚,事情要么不干,干了的事情从不后悔。开头一赌气我就搬回了娘家。我人走了可心里还惦记晓钢和乐乐。大约一个星期,晓钢和车间王主任来接我回去。谁让我的心软,当时一看到晓钢疲倦的样子,我的心就硬不下去,神差鬼使的跟晓钢回家了。看了人的命天注定。这乐乐好像天生是我和晓钢的孩子。那天,我一回到家了,隔壁的瑞粉把乐乐送来。瑞粉说这孩子就是怪,刚才还哭得兮兮,一听到你和晓钢在楼道的说话声就不哭了。我从瑞粉手里接过乐乐一看,泪痕还没有干,两只眼睛一闪一闪望着我。看到孩子这个样子,心中对晓钢的埋怨一下云消雾散,一下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看来不是一家人不吃一锅饭。我去看看乐乐。”黄溢辉说。

    黄溢辉跟在李莉娅的身后走进了她和乐乐的房间。

    这是坚朝北的房间,有八九平米。靠西墙放着一个老式的钢架床,床的对面是一个三斗桌,上面摆满了学习用品。不用说是乐乐学习的地方。

    乐乐正坐在床上看书。一看有人进来,就把书合上,两只眼睛打量着黄溢辉。

    “黄主任,地方小,你就坐在床上吧。”李娅利也坐到了床边。

    “乐乐想不想爸爸?”黄溢辉问乐乐。

    “三十八天没有见爸爸了,我想的要命。黄叔叔,你知道不知道我爸爸在哪里的打工,我好想给爸爸打个电话。”乐乐问。

    “黄叔叔在古都棉纺织厂,他怎么知道你爸爸在哪打工?”李莉娅说。

    “爸爸给我许愿说今年暑假要带我去凤凰古城,还说到了凤凰古城带我去看沈从文的故居。黄主任,我最爱沈从文的作品。”

    听乐乐这么一说,黄溢辉看到乐乐合上的那本书正是沈从文的边城。

    “沈从文的书叔叔那里都有,下次叔叔多给你拿点?”黄溢辉抚摸了一下乐乐的头。“叔叔有事要走了,乐乐一定要听妈妈的话,把病养好,好让爸爸带你去凤凰古城。”

    “谢谢叔叔。”

    “你看你的书,我送一送黄叔叔。”

    乐乐朝黄溢辉摇摇手笑了笑。

    走到汇龙小区门口,黄溢辉对李莉娅说:“李师傅,乐乐治病需要钱你只管说,再难也要把乐乐的病治好,乐乐是古都棉纺厂的孩子。”

    “我知道。”李莉娅的眼眶充满了泪珠。

    十五

    星期四上午九时三十分时黄溢辉接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电话。电话是甘肃西峰公安局刑侦科打来的,询问古城棉纺织厂有没有一个叫张晓钢的人。黄溢辉告诉说,张晓钢去年11月已经买断。

    西峰公安局刑侦科的同志告诉黄溢辉,张晓钢昨天因为一场车祸已经离开了人世。情况是这样:在西峰县一个叫马甲的小镇,昨天下午六时左右,天下着小雨,一辆货车突然失控冲向人行道,恰好人行道有几个打着雨伞回家的学生。就在灾难即将发生的一瞬间,一个在路边小吃摊打工的中年人急忙冲了上去,推开学生,自己倒在了车轮下。事情发生后,在这个人的住所发现的失业救济卡上才知他是古都棉纺厂下岗工人张晓钢。

    西峰公安局刑侦科充的同志满感情地语调说,张晓钢舍身救人在西峰引起极大的反响,他们希望黄溢辉能尽快帮助找到张晓钢的亲人,西峰县一位副书记已带人赶往古城。

    黄溢辉通完话后,就急忙来到党委书记路新生的办公室。

    路书记听完黄溢辉的话,就打电话给保卫科王科长,让他立马来办公室。

    “黄主任,张晓钢这事你有啥想法?我记得党委机关只有你同张晓钢熟悉。”路书记问黄溢辉。

    “不管张晓钢是不是公安局的通缉犯,我看就凭他在西峰救人这一点,我们都要坚持把他当成自己的工人把后事给办了。”黄溢辉说。

    “你说的有道理。”路书记话音没落,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黄溢辉说道。

    王而推门进来。

    路书记指了指沙发“王科长,有个事,咱们商量一下。叫黄主任把情况简要说一下。”

    黄溢辉把西峰公安局的电话内容又说了一遍。

    “王科长,你是老保卫,我想听听你的意见。”路书记对王而说。

    “咱自己的人自己清楚,不是我吹牛,当初我就对古城公安局马局长说,张晓钢劫持人质,地球人没有一个人相信。马局长还说我袒护张晓钢。这不证据来了。不是我王而有什么先见之明,而是张晓钢的人品高尚。这一点黄主任最清楚。”王而笑着说。

    “看来二位意见一致,西峰来人黄主任接待,党委的意见按企业员工把后事办了。古城公安局有什么,王科长给咱沟通。”路书记拍了板。

    十六

    从书记办公室出来,黄溢辉让王而到他的办公室坐一坐,有点事想问一问。

    一到黄溢辉的办公室,王而就嚷着让黄溢辉把好茶拿出了。

    黄溢辉从办公桌拿出一盒西湖龙井。王而摇摇手“把你这里最好的茶拿出来。”

    黄溢辉把西湖龙井放进办公桌,从里面拿出一盒六安瓜片。“这就是我这里最好的茶。今天我就犯一点接待纪律。”

    “我想喝的就是六安瓜片。”王而笑了。

    “喝了我的茶,问的事你可要照实说来。”黄溢辉拿出纸杯给王而沏了一杯六安瓜片。

    六安瓜片香气飘逸。

    王而用鼻子吸了吸:“好茶!”

    “老王,你知道不知道张晓钢他两口子为啥没有孩子。嫂夫人在医院妇产科,她清楚不清楚?”黄溢辉问。

    “这是古都棉纺厂公开的秘密。”王而用嘴吹了吹茶杯漂浮的叶片,喝了口茶后继续说道:“黄主任你一天想到是国家大事,放在往常,这样的事就是说到你耳边你也不会听。我听我老婆讲,开头怀疑李莉娅有问题,后来一检查,李莉娅没有问题。张晓钢一检查,问题出来了,中心医院的大夫说他那玩意受了伤,畸形了,要动手术。”

    “没听说那玩意还能受伤?”黄溢辉有点好奇。

    “天下的事就是怪,什么好事都让张晓钢这小子碰上了。张晓钢那玩意咋受得伤。我清楚。那时我刚复员,跟着他当下手。好像是一九七五年的九月。那个年代,古都棉纺厂特别忙,一个星期要开20班,根本没有星期天。就在这节骨眼上,一台浆纱机卡轴了。浆纱机卡轴,放在往常关机修理,正在上浆的轴就当回丝处理。现在可不行,一车轴撕成回丝那可要了车间主任的命。这是一批外贸产品。货要在九月十五日发到天津新港,这是军代表在省革委会主任面前拍过胸脯的。当时军代表、厂革委会主任都在现场。军代表问车间主任不关车能不能处理。车间主任说听说过上海嘉丰这样干过。军代表当场决定就像上海嘉丰那样处理。方案提出来了,让谁钻进几百度高温的浆纱机后车处理卡轴。车间主任想了想,决定自己干,当他脱衣服准备钻浆纱机后车时,一转身看到张晓钢提来一桶水往自己身上一到,把两只帆布手套往手上一套,拿起工具钻进了浆纱机的后车。我敢说当时现场的人都被张晓钢这样的举动惊呆了。还是车间主任第一个缓过神来,让车间书记给厂卫生所打电话,让医生带上治疗烫伤的药品赶到准备车间。事后得知,浆纱机卡轴发生的原因是转动链条出现脱节,只要把脱节的链条换好就行了。张晓钢整整在后车煎熬了八九分钟才把链条接好。张晓钢从后车出来,脸上没有一丝血丝,浑身像被暴雨淋过,一下瘫倒在地上。张晓钢的问题出就出在瘫在地下的那一瞬,块翘起的地板把他那玩意咯了一下。可惜的是张晓钢也没有在意,在家休息了半天就又上班了,才酿成那样的后果。”

    “厂里没有给张晓钢点补偿?”

    “那个地方有病谁也不愿说,再说张晓钢也是一个要面子的人。”王而拿起杯子喝了几口茶,说道“黄主任,没啥,我还要到库区检查一下防火,上午刚进了五十吨原棉。”

    黄溢辉拿出一个信封,把六安瓜片到了半包递给王而。“谢谢!”

    “自己人还客气什么?”王而边说边走出了黄溢辉的办公室。

    十七

    经过协商,张晓钢的尸体放西峰火化。时间放在明天上午。

    西峰公安局的车接走了李莉娅和乐乐。车走的时候,黄溢辉看到乐乐背了一个绣着苗家姑娘的线包,他记起了,那是张晓钢那年在张家界给女儿买的礼物。

    张晓钢在心里说:“乐乐真是个好孩子,这个时候还惦记着学习。”

    黄溢辉代表古都棉纺厂随后也赶到了西峰。

    第二天,黄溢辉和在西峰公安局几位女警察的搀扶下的李莉娅母女俩来到了停尸间。

    张晓钢买断工龄离厂后,黄溢辉再没有见到过他的面。没有想到,同张晓钢见的最后一面竟在西峰殡仪馆停尸间。虽说那里黄土不埋人,可黄溢辉心里堵得很。他静静地立在张晓钢的尸体前,他有许多话要对张晓钢说。

    今天说再多的话也是徒劳的,张晓钢一声不响躺在玻璃罩中,黝黑的脸庞泛着几缕红色,那是化妆师的功劳。他那张布满老茧的手向人们叙说人生的沧桑。张晓钢上身穿的是一件古都棉纺织厂五十年厂庆发的那件伟志西服。黄溢辉记得昨天一到西峰,李莉娅就要到殡仪馆看张晓钢。在殡仪馆李莉娅拿出这件厂服让给张晓钢换上。当时黄溢辉还劝李莉娅,说西峰公安局给晓钢买的西服多庄重。李莉娅坚决地摇摇头,说张晓钢虽然买断了工龄,可他的骨子里还是古都棉纺厂的工人。

    抽泣的李莉娅和泪流满面的乐乐被搀走了,一声“起灵”张晓钢被放到了运尸车,黄溢辉忽然想起了什么,喊了声等一等,就急忙跑出停尸间,瞬间拿了个本子进来,朝着张晓钢的尸体鞠了三个躬,说了声“晓钢,你放心上路吧,乐乐,由我们照顾,乐乐是古都棉纺厂的女儿。”然后把本子塞进了张晓钢厂服的口袋。

    看到运尸车缓缓地滑进火化炉,黄溢辉才走出停尸间。

    走出停尸间的黄溢辉一眼就看到李莉娅和乐乐坐在殡仪馆的凉亭下。几只他叫不上名字的雀儿在凉亭屋檐上跳来跳去。

    黄溢辉听见有人喊道“烟囱冒烟了,乐乐,快跪下!”

    黄溢辉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抽泣的乐乐,不但没有跪下,反而抱着那个来到西峰后从没有离身的线包,快步向烟囱对面的土堆走去。

    李莉娅惊吓地大喊乐乐的名字。

    乐乐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一个劲向前走。几个警察飞似地来到乐乐的身边,要拉乐乐回去。乐乐不知同这几个警察说些什么,警察轻轻跟在乐乐的后面向土堆走去。

    土堆是西峰殡仪馆二期工程开挖地基堆积而成的,有六七米高。乐乐很快来到土堆顶。

    乐乐解下挂在脖子上的线包跪在地上,朝烟囱磕了三个头,然后从线包拿出了一沓用红丝绳扎着的千纸鹤。

    乐乐解开红丝绳,叫了声“爸”抓起千纸鹤向空中撒去。

    就在这时,一阵风刮过。

    风是千纸鹤的翅膀,千纸鹤在空中飞舞。

    “乐乐”李莉娅又大声叫着,声音中充盈着一种无法言及的悲凉。

    四周一片抽泣声。

    十八

    早上上班,黄溢辉在生活区布告栏了看到一张举办文学讲座的广告。他记住了联系电话。

    中午一进家门,张晓钢就告诉毛玉丽说:“贾平凹要来古城举办文学讲座。”

    “咱们一块去听听。”正在厨房炒菜的毛玉丽说

    “我想再带一个人?”黄溢辉说。

    “现在还有谁能跟你去听文学讲座?”毛玉丽笑了笑。

    “我想带乐乐去。”黄溢辉说。

    “好,我百分之百同意。”

    “那我就和乐乐联系。”

    星期六的早晨,黄溢辉和毛玉丽打了车带上乐乐一起来到了古城技术学院会议厅

    文学讲座九点开始,现在八点三十分。听讲座的人陆陆续续来到会议厅。

    黄溢辉和毛玉丽选了避风的地方就让乐乐坐在他俩中间。

    乐乐今天显得很快乐。

    “乐乐,听你黄叔叔说你的文章写得不错?”毛玉丽悄悄的问。

    “文章凑合,老师说我的诗写得还可以。”乐乐兴奋说。

    “那天把你的诗歌让你黄叔叔看看,他于秦都杂志主编鲁曦很熟,让他给你推荐一下。”毛玉丽告诉乐乐。

    “阿姨,我这里就有一首。”乐乐把手中的笔记本递给毛玉丽。毛玉丽打开,看到了乐乐的一首诗:

    五月鲜花开了

    而您您却走了

    从此

    天上人间地狱天堂

    哭也无望笑也惆怅

    弹也凄凉奏也悲壮

    那一夜您装饰了我的梦

    梦里您笑了

    那一夜您粉碎了我的梦

    醒来我哭了

    模糊的是我的双眼

    清晰的是我的记忆

    长长的是扯不断的相思线

    深深的是测不尽的相思井

    您快回来请春风捎信给你

    别让自己丢落在风声里

    您快回来请春雨留情给你

    别让女儿淋湿在泪雨里

    今年五月又来来了

    而您您究竟在哪里

    天堂的父亲

    我想您

    “老黄,乐乐这孩子不简单,她写的诗让我好感动。”毛玉丽把本子递给了黄溢辉。

    黄溢辉接过本子也看起来。看完后把本子放在乐乐的手里。“乐乐,叔叔看了你写的诗,评介就是一个字‘棒’。”

    “黄叔叔,我还写了不少诗,等会到我家我拿给你看。”乐乐说。

    “好!”黄溢辉爽快地答应了。

    “老黄,我看咱们缺女儿,就把乐乐当成干女儿吧。也算咱给晓钢帮点忙。你看好么?”毛玉丽问黄溢辉。

    黄溢辉喜悦地点点头。

    毛玉丽轻轻地弯下腰,趴在乐乐的耳朵上说:”乐乐,你给我当女儿好么?”

    乐乐明亮的大眼睛望着毛玉丽一闪一闪,就在这时文学讲座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