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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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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悬浮车驶上快速车道, 两侧的景物纷纷成了残影,陆封寒手肘撑在车窗边上,握着操纵杆的手指隐隐还发着麻。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 又不是第一次捏祈言的脸。

    可这是祈言第一次主动让他捏脸。

    能一样?

    陆封寒泄力般往椅背上靠, 克制地没去看祈言。

    但克制着克制着, 还是偏头看了一眼。

    祈言投影出了一小块屏幕, 正盯着上面的字符发呆,眉眼专注。荧亮的光映在他脸上,皮肤又细又白,像没有瑕疵的玉,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

    陆封寒指尖又有点痒了。

    为了压下这点痒,他打开个人终端的拍照功能,对着祈言的侧面拍了一张。

    不知道是太专心还是对他毫无防备, 拍完了祈言都没发现。

    陆封寒心情愉悦, 出声问:“在干什么?”

    “在做‘破军’。”祈言一心二用,一边输入字符,一边跟陆封寒说话, “你刚刚在拍我?”

    没想到祈言发现了, 陆封寒问他:“怎么发现的?”

    “你动作幅度太大, 没有隐藏,很容易发现。”

    陆封寒眼里浮起笑——

    看来,祈言也没看上去那么认真。

    两人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顺路去了一趟黛铂定制工作室订衣服。

    这还是陆封寒意识到的——从荒星回来, 没眨眼就到了十二月,该买冬装了。

    即使联盟的衣料薄薄一层已经足够保证冬暖夏凉,但出于人类数百万年形成的意识,依然会追求视觉上的温暖——

    就像陆封寒看着祈言穿件衬衫, 总觉得祈言会冷。

    到黛铂时,依然是上次来家里给祈言量身的裁缝接待的他们。

    因为时间已经过了快四个月,祈言身量有变化,裁缝又拿了软尺过来。不过这次他没有贸然动手,而是主动把软尺递给陆封寒:“能劳烦您量一下数据吗?”

    陆封寒接在手里,也想起了祈言上次喊疼的经历。

    拎着软尺到祈言身旁,陆封寒声低带笑:“来,量量我们小娇气长高长胖没有。”

    祈言正拆解能用上的定级函数,只分了几分注意力在陆封寒身上,任对方摆弄自己。

    将软尺在祈言腰上围了一圈,手指碰拢,陆封寒垂眼看软尺上的数字:“啧,腰又细了。”

    细的他一只手就能环住。

    陆封寒跟祈言讨论:“会不会是a套餐的问题?”

    祈言分神回答他:“可你做饭太难吃了。”

    确实也是。

    这就跟在前线,开炮的命中率太低是一回事——没说话的资格。

    陆封寒果断闭嘴,又犯愁:“还是多吃a套餐,少喝一点营养剂,再瘦就要没了。”

    衣料是祈言选的,款式却是陆封寒上的手。

    他面对裁缝投影出来的当季新款,皱眉:“这里一共多少种款式?”

    “陆先生,款式一共一百一十七种,如果算上不同的衣料,则会更多一些。”

    陆封寒从没有考虑过着装问题。

    第一军校有规定着装,上课、训练都有不同的制服。等到了远征军,几套制服换着来,穿破一件领一件。至于两只手就能数清楚的休假时间,蹭埃里希和文森特他们的套头运动服也就过了。

    因此,面对复杂的多维星图都面不改色、分分钟理清楚的陆指挥,第一次因为衣服款式过多、不会选而感到棘手。

    而始作俑者已经调出了虚拟草稿纸,不知道在写写画画些什么。

    陆封寒只好把祈言平时的穿衣习惯回忆了一遍,捡着不容易出错的款式选。

    一边选一边想,保镖的职业范畴,也包含给雇主挑选当季衣服吗?

    不过一想到祈言会穿上别人挑的衣服,陆封寒心里就有点不高兴了。

    算了,这种事还是自己来吧,一回生二回熟。

    于是接下来半个小时,祈言低头写着长串的复杂公式,而陆封寒心无旁骛,勤勤恳恳地帮祈言挑衣服。

    裁缝在一旁将陆封寒指定的款式编号接下来,又轻瞥了眼坐得很近的两人,总觉得这小少爷和保镖,小少爷倒是清冷矜贵,保镖却不那么像保镖。

    特别是望向雇主的眼神,有点……不好说。

    定好衣料和款式,星币会直接从祈言账户里扣,两人正准备走,隐约听见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娇娇滴滴,对话里带出来的名字是“文绍”。

    见陆封寒凝眉看向声音的来处,裁缝知觉:“说话的是我们店的新顾客,骆菲娜女士,第一次是随祈文绍先生过来的。”

    这个裁缝话说一半,意思却都表达全了。

    明显是知道祈言的身份,才提了这么一句。

    见祈言心思在“破军”上,发着呆没注意这些,陆封寒闲聊一般:“江云月女士知道吗?”

    裁缝显然对这些秘辛八卦很是清楚,“骆菲娜女士很高调,江云月女士虽然才被保释出来,但应该已经知道了。”

    陆封寒对勒托这些人的情感纠纷不感兴趣,但这事关祈言,他琢磨两下就明白,江云月因为学术造假这件事,不仅被关了一段时间,坏了名声,说不定祈夫人这个位置都快保不住了。

    按照江云月的心性,好不容易从底层爬上来,体会了所谓人上人的滋味,权力欲只会一层一层往上累积,轻易不可能放手。

    祈文绍半点没藏着掖着,说不定一个不注意,就会遭到江云月的反噬。

    只要不涉及祈言,陆封寒倒是乐见其成,毕竟那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跟陆封寒想的差不多,这时的江云月坐在沙发上,尽量维持着表情,等祈文绍接完通讯。

    被警方带走前,她就猜到,她不在这段时间,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等她被保释出来,果不其然,整个社交圈都在看她的笑话。

    从前次次邀请函都亲自递到她手里的人,已经敢当着她的面说,“听说祈家基金会和慈善项目你都管不了了?还真是可怜,天天在家里泡茶养花,不过你也要习惯,一辈子还长着。你儿子呢,图兰进不了了,准备去哪个学校读书?”

    句句都在戳她的痛处。

    而她的丈夫,不仅没有保全她,反而踩着她的脸,毫无顾忌地跟别的女人亲密进出。

    江启已经废了,出狱后,脾气越来越差,行事也冲动无理智,指望不上。

    至于祈文绍——她想起监狱里有人提点的,依靠祈文绍,她祈夫人的位置都不一定能保住。

    有些东西,得自己握在手里才万无一失。

    她原本还有些迟疑,现在却觉得是自己之前眼皮子太浅了。

    小心将茶倒进茶杯里,江云月尝了尝,笑容愈发温柔娴雅。

    进了十二月中旬,气温日渐下降,勒托还没什么动静,图兰就仗着自己有气候检测调控系统,非常应景地先下了一场大雪。

    大学纷纷扬扬一整夜,学校所有大理石白的建筑上都积满了厚厚一层白,银装素裹。走在地上,会留下连串的脚印。

    扫雪机器人兢兢业业地将主路面上的雪清理完,就依照指令站在树下。

    祈言穿着黑色高领毛衣,还被陆封寒强行戴了一副耳罩,耳罩毛毛茸茸,这么一来,本就没多大的脸更小了一圈。

    等祈言走在雪地里时,陆封寒故意落后几步,叫祈言的名字,等人转过头来,趁机抓拍了一张。

    明明背景霜雪像画一般,却因为祈言,全都沦为了陪衬。

    等陆封寒拍完,祈言开口:“你最近很喜欢这样。”

    他鼻尖被冻得有些红,沁出淡淡的粉色。

    “拍你的照片?”陆封寒将手揣进上衣的口袋里,没解释。

    不过祈言也不在意,而是提起来另个一个话题:“夏知扬刚刚来讯息提醒我,说最近很危险,是出什么事了?”

    前几天祈言想通了一个关窍,破军的基础架构随之具备了雏形。两天前,他带着陆封寒特意跑了一趟超光计算机设备中心,申请了一间设备室,在里面弄了一整晚的数据模拟。

    第二天苍白着一张脸,却兴奋地觉也没补。

    陆封寒不用猜都知道,应该是“破军”又进了一步。

    虽然他其实不太明白破军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但不妨碍他跟着心情愉快。

    也是因为这样,祈言满心扑在“破军”上,《勒托日报》都没时间翻。

    “最近勒托权贵圈子动荡得厉害,夏知扬应该是从他父母那里听了什么,所以来提醒你。”

    陆封寒简单概括,“这一个星期里,接连有一个音乐家、三个富豪、两个继承人,以各种方式死于意外。据我所知,夏知扬的舅舅也出了悬浮车事故,现在还在治疗舱里躺着。跟他一样情况的,还有六七个。”

    祈言:“是人为?”

    “没错,”陆封寒眼底映着雪色,“星历数到现在两百多年,勒托的人脉网就交织了两百多年。就像你和夏知扬,说不定也有相同的遗传基因,沾亲带故。这六个人的死亡,在勒托这个用金钱和权力堆砌的圈子里,掀起了巨大风浪。”

    祈言一听就明白了。

    先不论亲友关系,只说今天死了一个,明天又死了一个,那后天,会不会轮到自己?

    而恐惧与因恐惧产生的愤怒,必定会有倾泻的目标。

    祈言问:“他们要求远征军回防勒托?”

    陆封寒笑了起来。

    祈言非常聪明。

    他似乎不懂人情世故,却又将人性看得透彻无比。

    “没错。如果说,前一次勒托往沃兹星的星舰在跃迁通道被星际海盗劫持这件事,唤起了普通民众的恐惧。那么这一次接连的意外死亡,则让权贵们如芒在背。”

    陆封寒语气一点不像在聊严肃的政事,“聂怀霆将军坚持不了多久了。各方齐齐施压,如果他依然坚持将远征军留在南十字大区前线,与反叛军对峙,那么,最先乱起来的会是勒托。”

    祈言却极为清醒:“可是,如果从前线调回远征军,乱起来的将是整个联盟。”

    陆封寒停下脚步,垂眼看着表情认真的祈言:“但对很多人来说,十步外的危险,并不如半步内的屠刀来得可怕。人类生存本能,保命最是要紧,只要保住命了,联盟没了、一千万人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祈言摇头:“这不对。”

    “可这就是人心。”陆封寒望向图兰之外,望向勒托层层建筑,话里多了些别的情绪,“反叛军和克里莫走了一步好棋,不,应该说每一步都是好棋。”

    祈言觉得这时的陆封寒,是难过的。

    只是他平时目光太过散漫,内心又太过坚毅,以至于连难过也不会让人轻易看出来。

    陆封寒却迅速收敛了情绪,仿佛刚刚泄露出的难过是祈言的错觉。

    他抬手帮祈言拢了拢领口,隔绝冷风:“一会儿我们可以提醒夏知扬,让他这段时间不要离开图兰。这些意外背后是人为,他们圈子里肯定有谁在跟反叛军和星际海盗通消息,或者是安插多年的暗桩开始运作。图兰有防护系统,比外面安全。”

    祈言扬起下巴,露出脆弱的喉结,方便陆封寒整理,轻轻“嗯”了一声。

    见他这么乖,陆封寒捏了捏他的脸,“只要我在,就会保护好你。”

    祈言察觉,陆封寒话里的“保护”,似乎不仅仅是他们合约上写着的那个“保护。”

    陆封寒却没再多说。

    他虽然穿着联盟军方的制服,肩上担着一颗银星,除“陆指挥”外,偶尔也会有人叫他一声“陆将军”。

    跟陆钧不同,他向来没有多崇高的追求和理想,也没想过名留青史。常年驻扎前线,也只是因为,那是他能做的事,也是想做的事。

    有时候累了倦了,杀敌的刀卷了刃,把刻在第一军校石碑上的宣言念上几遍,也能再凑几分站起来杀敌的勇气。

    “以骨为盾,以血为刃,仅为联盟,一往无前。”

    每一个联盟军人都念过百遍,背得很熟。

    这一刻,陆封寒却放任自己失了心智、迷了眼——

    我作刀盾,不为保护群星,为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