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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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不过,正在说话的窦威,似乎并未察觉到耿恭前一刻脸色之间那一闪而过的微妙变化,于是,便顺着这个话头,开始继续一一介绍起了窦固和耿秉这二人手下的另外几支精锐人马,似乎是准备供耿恭考量与挑选。

    而此刻的耿毅和耿乐二人,却望着自家大人沉默不语的背影,不由得暗暗为今后捏了把汗。。。

    毕竟是跟随多年,世上几乎再没有比这两人更加了解耿恭的性格与内心的想法。

    无论是选择奉车都尉窦固的人马,还是驸马都尉耿秉的人马,虽然士卒的经验与强悍都经得起考验,但是对于自家大人耿恭而言,却都是不到万不得已之际的下下策。。。

    这一来,如今戍边汉军中的一半人马,已经是窦威所带来的其执掌多年的麾下士卒。如是另外的一半人马,也从窦固的嫡系人马中挑选,那这支新组建的戍守汉军,纵使名义上的主将仍是自家大人耿恭,但却实际上成了一支“窦家军”!

    新任主簿窦齐看似说得义正辞严,但是其目的却连耿毅和耿乐也可一眼看破:新招入的这些隶属于窦固麾下、又原本与其共事的北军队率、什长们,还不是直接成了窦齐此人最为亲密的势力。虽然不受窦齐的直接统辖,但恐怕对比其自家大人这个耿家人,更会倾向于服从窦威和窦齐这两个窦家人的指挥!若真的如此,身为戊己校尉的自家大人即便是名义上的主将,却等于是被窦威和窦齐二人直接架空。。。

    这一点,恐怕窦威都觉得有些过于明目张胆了,因此继而在自家大人耿恭询问其意见时,干脆话锋一转,以避其嫌,主动又另外提出了第二套建议:改从同为耿氏一族的驸马都尉耿秉那里,招募所缺的队率与什长。

    可这看似稳妥的第二方案,窦威却并不知道,在耿恭的心底,甚至比第一方案,更加难以接受。。。

    只是,这此中的原因,耿毅和耿乐虽心中有数,却是实在无法向窦威所明言的。。。

    不过,二人都深知,自家大人就算接受窦齐那看似诚恳、实则暗含玄机的第一个方案,也未必会采纳窦威所提出的较为折中的第二个方案。。。

    只是, 面对着如此两难的境地,自家大人又会如何选择呢。。。?

    原本,若是护粮队的士卒都能留下,或者至少大半留下的话,也便没有这些事情了。这批曾跟随着耿恭历经血战、出生入死的西凉汉子们,便是立场最坚定、来历最清白、并且必定是以耿恭自己为首的新一支“耿家军”中坚力量的最合适人选!

    可面前空地上残酷的冰冷事实,却将这个不久前的美好设想击得粉碎。。。

    仅凭如今空地上正在范羌处轮流报上名字的这几个毛头小子,恐怕根本撑不起至少几百人的队伍骨架。纵使有自己这两个跟随多年的侍从、包括耿破奴和范羌这两人也可以算作半个自己人,势必也难以让刚刚新官上任的耿恭在戊己校尉一职上站稳脚跟。更不要说待窦固率大军班师之后、区区数百人的留守汉军,能否经受得住匈奴人随时可能发动的猛烈反攻了。。。

    虽说那么多苦日子,主仆三人也都熬过来了,如今终于见到了出头之日。但是谁成想,这太阳刚刚露出了半边脸庞,却又迅即被乌云遮得密不透风、一片昏暗。。。

    难不成,这老天就当真如此不公吗——?!

    而就在耿毅和耿乐二人正愁容满面地如此思索着该如何应对困境之时,主簿窦齐已悄悄地退回了后排,并径直走到了耿毅的身后,趁着主将耿恭和司马窦威正在一边聚精会神地商讨缺额军官如何递补之时,忽然用胳膊肘拱了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耿毅,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这嘴硬的臭小子,是叫耿毅的对吧?之前还不自量力地夸下海口,与本主簿顶嘴。呵呵,岂不知军中无戏言,此刻事实已然摆在面前,还不早早给本主簿乖乖磕头谢罪?!”

    闻听此言,耿毅不由得再度心头火气,猛地转过脸来,方才还茫然若失的脸上,顷刻间便充满了怒气,只见其恶狠狠地盯着身后得意洋洋的窦齐,紧紧握起的两只拳头之上、青筋暴露。不仅如此,纵使耿毅本是伴读书童出身,时常总是自诩学富五车,此刻却已然没有丁点儿平日里那副文质彬彬的影子,反倒像是个血气方刚的悍匪一般、令人望而却步。。。

    再看窦齐,仿佛是被耿毅那有些骇人的表情吓了一跳,前一刻还十分嚣张的这位新任主簿大人,顿时咽了口唾沫,身子更是本能地稍稍后倾了一些,就如同昨日队列之前被护粮队众人用杀气腾腾的目光喝退了一般。不过,这窦齐的嘴上倒是丝毫不肯退让,眼睛下面的肌肉稍稍抽搐之后,仿佛是咬定了耿毅即便有怒气也不敢对自己发作,于是又挺起胸来,硬朝前迈了小半步,几乎就快贴到了耿毅的面前,继续低声说道:

    “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卫,有什么资格和我瞪眼!又能拿我这都尉窦大人派来的堂堂主簿怎样?!哼!不过我窦齐既然身为新任主簿,倒也不是那心胸狭隘之人。更懒得和你们这些耿家之人一般见识。如今本主簿大人大量,只要你答应回头向我磕头认罪、再叫上三声爷爷,呵呵,方才帐中你信口胡说之事,本主簿大人不记小人过,今后可以就不再和你斤斤计较了。。。”

    听到窦齐这样讲,就连一边一向老实的耿乐都是瞬间横眉倒竖,两眼狠狠地盯着这位在二人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得寸进尺逞威风的新任主簿。而耿毅闻听完这一席话,右手径直便已摸到了腰间的刀柄上,另一只本就狠狠攥起的拳头上,几个指甲更是都已攥破了掌心的皮肉,只见几滴殷红血液顺着指缝淌了出来,滴落在地。。。仿佛在拼命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与冲动。。。

    实在是欺人太甚。。。!

    不过,耿毅似乎终于好不容易克制住了心中奔腾不息的冲动,顿了顿后,只是从牙缝间好半天吐出了几个字:

    “你妄想。。。”

    而窦齐这边,一看耿毅和耿乐二人反应愈加激烈,居然根本不吃自己平时无不得手的这一套,不仅如此,耿毅这家伙更是大有随时抽刀之势。。。

    看起来有些心虚的窦齐,忍不住用余光瞄了眼耿毅的腰间,只见,那柄正被握于掌中、微微颤抖着的环首刀上,昨日匈奴人的斑斑血迹依然醒目刺眼,而那刀刃在其主人的克制之中不断发出低沉的抖动与颤音,更犹如野兽猛扑前的“低吼”一般,似乎早已饥渴难耐,正渴望着再一次舔舐新的血液。。。

    在额头上不由得冒出了几滴冷汗后,窦齐只得又退后了半步,似乎也是怕耿毅一时冲动后真豁出去、把自己当场一刀给砍了。于是,只能在小心翼翼地退到相对安全的一步外后,看其余众人都还没有注意到这边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窦齐这才再度不屑地瞥了瞥眼前的耿毅和耿乐二人,嘴上却仿佛是喃喃自语般不依不饶地狠狠说道:

    “哼,你们这些耿家人,真是一个个全都是死脑筋!依本主簿看,连护粮队那些一心返乡的糙汉子,都比你们这些姓耿的要识时务得多!知道个能屈能伸、什么时候该装怂保命莫逞强。。。得,你小子既然嘴巴硬,那就马上等着瞧吧!辰时一到,本主簿就要当面治你个口出狂言、虚报军情之罪!也别盼着你们的校尉大人能够保得住你,若是他真的胆敢徇私袒护,大不了我一纸书状告到都尉大人那里去!到时候,就连你们的校尉大人,尚未上任,就要先在众军之中落下个管束不严、徇私护短的名声!哼,你自己好好掂量,看着办吧。。。!”

    说罢,耿毅抿着嘴又看了看耿毅手中那血迹模糊、甚至还沾着几缕肉茬子的环首刀刃,与依旧不肯服软低头的耿毅与耿乐二人,悻悻地撇了撇嘴后,便洋洋得意地顺势又踱步走到了更远处,开始百无聊赖地在一旁恨恨地等候着辰时的最后到来。

    “这家伙,竟然如此欺人太甚!”见窦齐走远了,而其他人也未留意到这边暗流涌动的微妙动静,耿乐率先忍不住脱口而出道。

    而耿毅则一言不发地默然站在原地,与耿乐不同的是,仿佛被窦齐方才的那番话击中了某处软肋一般,耿毅愣愣地陷入了沉默,甚至丝毫没有感觉到从掌心被指甲戳破流血处的传来阵阵痛感。。。

    在耿毅此刻的脑海之中,似乎一遍遍地回想着窦齐方才说过的那几句话:

    治你个口出狂言、虚报军情之罪。。。!

    大不了我一纸书状告到都尉大人那里去。。。!

    到时候,就连你们的校尉大人,尚未上任,就要先在众军之中落下个管束不严、徇私护短的名声。。。!

    如同触动了某根神经一般,在耿毅那依然愤恨交加的表情之间,似乎又隐隐带着几分悔不当初、追悔莫及的自责与迷茫。。。

    自己当初为何非要逞强、撑面子,说出那番话呢。。。?!

    而事以至此,这个不大不小、却完全可以大做文章的把柄,落到了窦齐的手里,自己,又该如之奈何呢。。。

    正在耿毅陷入无限痛苦的悔恨中时,耿乐也忧心忡忡地攒着眉头,脑海间飞速地考虑着对策。而就在这个时候,心神不宁的耿乐无意中的一瞥,竟忽然发现了颇为蹊跷的一幕:

    不远处的窦齐,似乎有什么新的发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既没有焦躁地只是等待着马上到来的辰时打更声,也没有继续朝着耿毅这边不依不饶地撇眼,令耿乐感到颇为不解的是,这个令人恨到牙痒痒新任主簿,此刻,竟然将他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军吏范羌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不停。。。

    而更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似乎察觉到被其注视的军吏范羌,也显得有些不太自然,不仅立刻变得有些局促起来,甚至极为罕见地听错了一名西凉年轻士卒的名字,赶紧忙不迭地又用刀笔在竹简上作着修改,而且,范羌那忽然变得有些怪异的举手投足之间,似乎时不时地总在用余光朝着窦齐的位置留意着什么,但是一旦遇上窦齐投来的目光,又立刻心神不宁地赶忙躲避着回过头去。。。

    细心的耿乐望着这莫名其妙的一幕,心底似乎有种强烈的感觉:难道,窦齐和范羌这两人之间,有着什么神神秘秘的关系不成?

    这两个本应毫无交集的人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