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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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派出所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临街的楼上都关着灯，只有星星点点的窗口还在亮，但也拉上了紧密的窗帘。街拐角的便利店二十四小时营业，从我这里可以看到女售货员趴在柜台上打盹。街上有几个衣衫不整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在马路中央东倒西歪相互扶持大声喧哗，两个人自吹自擂谁也不服谁，还共同沉浸在刚才欢场的旖旎风光中。
我下了车让张广生扶着神智还没完全清醒的李国宝先到派出所躺一会，特意嘱咐不要再给他戴手铐，目送他俩的背影进了派出所大门，我才跑向便利店。便利店里年轻的女营业员扶着柜台懒洋洋地看着我，但是当我把店里能看到的有些已经落满灰尘显然积压很久没人要的营养品挨个指了一遍的时候，她的态度变得异常热情，真的把顾客当成了亲人，把我买的东西装了两大包高高兴兴送我出门。
我拎着东西又是一路小跑进了派出所值班室，李国宝躺在炕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迷迷瞪瞪地望着我，看样子他还是昏昏沉沉的没完全清醒过来。我上三楼到所长办公室拿来个玻璃杯到水龙头下刷了好几遍，烧了壶开水给他泡了杯浓浓的营养奶粉放到枕头边，微笑着说：“你躺着别动，困了就睡一会，等你好点了我送你回家。”
李国宝感激地冲我点点头，想坐起来又让我推躺下，细心地替他掖好被角，有心扶他起来喂他两口又觉得太做作，让人看到很难为情，正不知道我在这儿该干点什么的时候，外边忽然有人在敲门。
“进来。”我嚷了一嗓子。
门缓缓开了。
“请问这里是值班室吗？”一个面容姣好的中年妇女推开门，亮出小半边身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站着，很有礼貌地说：“我找这里的王警官。”
李国宝眯缝着眼打量了一下门外的妇女，忽然眼睛像打了鸡血一样发亮，翻身坐起来打翻了旁边我刚给他泡好的奶粉，淌得炕板胶上到处都是，一直流到褥子底下。他一把掀开褥子扔向墙角，从窗台上拿抹布胡乱擦了两下，冲那女人笑着说：“杨大姐，你怎么来了？”
来得这个女人就是这件事的祸头杨寡妇。
我朝杨寡妇身后看看，没见到吴大妈身影，只有她一个人，杨寡妇捋了下有些凌乱的头发说：“吴大妈有事没来，我自己来的，她让我到这来找王警官。”
李国宝见到杨寡妇好像一下子全都好了，把抹布一扔就要下炕穿鞋，我过去把他推回炕上责怪：“别动，回去躺着，再把伤口挣开就麻烦了。”
李国宝根本没听我在说什么，用我给他披身上的警服袖子紧张地擦拭本来挺干净的炕沿儿，满脸热情地和杨寡妇套近乎：“杨大姐你快坐，别站着，他就是王警官。”
李国宝指着我献殷勤。
杨寡妇看到李国宝缠满白绷带的额头大惊失色，声音有些哽咽：“你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打成这样！”
说完杨寡妇愤懑地看我一眼，扭过头不再理我，我说：“不是我打的，是你前夫，都是因为你他才下这个死手。”
杨寡妇一怔，伸手抚摸着李国宝额头，哆嗦着嘴唇说：“他怎么这么狠？这是用什么打的，把你都打成这样。”
“你来的正好，我们也刚回来，我还有事要问你。”我给杨寡妇倒了杯水，让她坐下，她冲我点头致意，眼中已不禁泪水盈盈：“您问吧，我都坦白，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拖累国宝兄弟。”
“你什么事拖累他？”我解开警服扣子，脱下来挂到墙上，坐椅子上看着杨寡妇说。
“唉，这事都怨我，其实我也想到了……”杨寡妇叹了口气说。
我等着听杨寡妇把话说下去。
李国宝忽然打断：“你别胡思乱想，我什么事也没有，你快踏踏实实回家吧，小娟自己在家怪让人不放心的，快走吧。”
他说着就往外推杨寡妇。
杨寡妇看他这样也就打住不再往下说，我很气恼，盯着李国宝看了一会儿说：“你丫肯定有见不得人的事儿瞒着我。”
“有也是私事，你们派出所管不着。”李国宝现在对我是有恃无恐：“我们一不偷二不抢，不反国家不反党，你管我们呢？你再提这事我就和你聊聊我们的事，我告诉你，我是强忍着和你说话，不想让你们为我担心，其实我现在恶心迷糊眼花还想吐，难受的要命，你再说我就坚持不住躺这了。”
“好好，你别躺这，我不说了，我错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管不着。”我气得想骂人，话到嘴边勉强压下去，我们三个人都闭着嘴干坐着，谁也不看谁一眼。
“王警官——”杨寡妇忽然怯怯地说：“我有事想求您。”
“你求他。”我指了下李国宝，没好气地说：“他多能耐，你们的事以后别跟我说，我不管了。”
杨寡妇低下头捏衣角，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李国宝看到杨寡妇这个样子，着急了，扭头冲我说：“咱俩儿算不算朋友？”
“不算。”我气哼哼地说：“你是我爹。”
李国宝大咧咧地笑：“你爹说话你听不听？”
“滚，再说这个我抽你。”我瞪了李国宝一会儿，气得我是拿他一点辙也没有，只好对杨寡妇说：“别哭，有事说事，你跟我说说你的事我听听。”
“您能不能再关我们家那口子几年？”杨寡妇满怀期待地说：“他关进去那几年挺好，自打他放出来我和孩子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天天来找我们娘儿俩闹，因为他我们都搬了两次家，躲到哪儿都能让他找着。现在孩子马上就要考大学了，我怕耽误孩子前程，他说啥我就听啥，可我现在实在是忍不了了，他不是人，他是畜生，我求求您救救我和孩子吧。”
杨寡妇说完直挺挺跪下，眼泪开始止不住，我看到她这个样子惊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忙伸手去扶杨寡妇，可杨寡妇死活就是不肯起来，哭着求我：“求求您，王警官，再关我们那口子几年，要不我们娘儿俩真没活路了。”
“快起来，快起来，你这要让人看见还以为我们这是怎么回事呢！这是派出所，传出去影响不好。”我架着杨寡妇胳膊抬她，她两条腿软绵绵垂着不着力，我怎么也抬不起来，看来我要是不答应她真的就准备长跪在这儿。
李国宝看到杨寡妇下跪，一步从炕上跨下来，连鞋子也来不及穿，托着杨寡妇腋窝抬到炕沿上让她重新坐好，小声安慰几句，转身对我说：“咱俩商量商量，你帮她这个忙，我也帮你个忙——我这撞破头的事我就不追究了，要不你也见过我妈那个人，没事她还找事呢，我就算饶了你她也饶不了你，她能把你们派出所搅和黄了你信不信？真的，我不骗你，我不是夸我妈，她老人家本事大着呢，你再好好想想，我这是为你好。”
“讹人是犯法的。”我心虚地说：“你们这叫敲诈勒索，我们要依法办事。”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别后悔，我们就依法办事。”李国宝穿上鞋拉起杨寡妇向外走，杨寡妇回头看我，盼望着我能改主意，李国宝满不在乎地说：“杨大姐，我们走，不求他，有他求我们的时候——回家我让我妈看看我在派出所是怎么让人欺负的，我妈明天要不拿根绳来派出所门口上吊喊冤，我就算白给他当一回儿子。”
杨寡妇让李国宝拽得一趔趄，踉踉跄跄跟着向外走，李国宝一开门，老卢穿戴整齐站在门口，看样子已经偷听我们谈话很久了，表情有些尴尬：“别闹，别闹，有话好好说，像李奎通这种流氓惯犯我们一定会严厉打击，可王岩说得也没错，我们是警察，一定要依法办事，这也是为你们负责。”
杨寡妇轻轻拽了几下李国宝的袖子，满脸哀求，让他不要急着走，再商量商量，李国宝一看心软了，对我说：“她这事儿有缓没缓？人家都给你跪下了，你还想怎么着？”
“坐，坐，过来坐，你俩先坐这我们慢慢说，什么一上来就让我把人关几年，我们这是派出所，不能绑票，跟你们这些法盲我真没什么好说的。”我换了种暧昧的口气：“你们也别急，把事儿说清楚，如果这个李奎通真的有违法犯罪行为，我们决不轻饶，该抓抓该判判，够枪毙明天就拉出去打靶，没什么好说的。可你们什么都没说就急了，张嘴让我关他几年，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你们不是强人所难吗？再说了，判几年也不是我说了算，那是法院的事，我想帮你也帮不上。”
到派出所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临街的楼上都关着灯，只有星星点点的窗口还在亮，但也拉上了紧密的窗帘。街拐角的便利店二十四小时营业，从我这里可以看到女售货员趴在柜台上打盹。街上有几个衣衫不整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在马路中央东倒西歪相互扶持大声喧哗，两个人自吹自擂谁也不服谁，还共同沉浸在刚才欢场的旖旎风光中。
我下了车让张广生扶着神智还没完全清醒的李国宝先到派出所躺一会，特意嘱咐不要再给他戴手铐，目送他俩的背影进了派出所大门，我才跑向便利店。便利店里年轻的女营业员扶着柜台懒洋洋地看着我，但是当我把店里能看到的有些已经落满灰尘显然积压很久没人要的营养品挨个指了一遍的时候，她的态度变得异常热情，真的把顾客当成了亲人，把我买的东西装了两大包高高兴兴送我出门。
我拎着东西又是一路小跑进了派出所值班室，李国宝躺在炕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迷迷瞪瞪地望着我，看样子他还是昏昏沉沉的没完全清醒过来。我上三楼到所长办公室拿来个玻璃杯到水龙头下刷了好几遍，烧了壶开水给他泡了杯浓浓的营养奶粉放到枕头边，微笑着说：“你躺着别动，困了就睡一会，等你好点了我送你回家。”
李国宝感激地冲我点点头，想坐起来又让我推躺下，细心地替他掖好被角，有心扶他起来喂他两口又觉得太做作，让人看到很难为情，正不知道我在这儿该干点什么的时候，外边忽然有人在敲门。
“进来。”我嚷了一嗓子。
门缓缓开了。
“请问这里是值班室吗？”一个面容姣好的中年妇女推开门，亮出小半边身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站着，很有礼貌地说：“我找这里的王警官。”
李国宝眯缝着眼打量了一下门外的妇女，忽然眼睛像打了鸡血一样发亮，翻身坐起来打翻了旁边我刚给他泡好的奶粉，淌得炕板胶上到处都是，一直流到褥子底下。他一把掀开褥子扔向墙角，从窗台上拿抹布胡乱擦了两下，冲那女人笑着说：“杨大姐，你怎么来了？”
来得这个女人就是这件事的祸头杨寡妇。
我朝杨寡妇身后看看，没见到吴大妈身影，只有她一个人，杨寡妇捋了下有些凌乱的头发说：“吴大妈有事没来，我自己来的，她让我到这来找王警官。”
李国宝见到杨寡妇好像一下子全都好了，把抹布一扔就要下炕穿鞋，我过去把他推回炕上责怪：“别动，回去躺着，再把伤口挣开就麻烦了。”
李国宝根本没听我在说什么，用我给他披身上的警服袖子紧张地擦拭本来挺干净的炕沿儿，满脸热情地和杨寡妇套近乎：“杨大姐你快坐，别站着，他就是王警官。”
李国宝指着我献殷勤。
杨寡妇看到李国宝缠满白绷带的额头大惊失色，声音有些哽咽：“你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打成这样！”
说完杨寡妇愤懑地看我一眼，扭过头不再理我，我说：“不是我打的，是你前夫，都是因为你他才下这个死手。”
杨寡妇一怔，伸手抚摸着李国宝额头，哆嗦着嘴唇说：“他怎么这么狠？这是用什么打的，把你都打成这样。”
“你来的正好，我们也刚回来，我还有事要问你。”我给杨寡妇倒了杯水，让她坐下，她冲我点头致意，眼中已不禁泪水盈盈：“您问吧，我都坦白，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拖累国宝兄弟。”
“你什么事拖累他？”我解开警服扣子，脱下来挂到墙上，坐椅子上看着杨寡妇说。
“唉，这事都怨我，其实我也想到了……”杨寡妇叹了口气说。
我等着听杨寡妇把话说下去。
李国宝忽然打断：“你别胡思乱想，我什么事也没有，你快踏踏实实回家吧，小娟自己在家怪让人不放心的，快走吧。”
他说着就往外推杨寡妇。
杨寡妇看他这样也就打住不再往下说，我很气恼，盯着李国宝看了一会儿说：“你丫肯定有见不得人的事儿瞒着我。”
“有也是私事，你们派出所管不着。”李国宝现在对我是有恃无恐：“我们一不偷二不抢，不反国家不反党，你管我们呢？你再提这事我就和你聊聊我们的事，我告诉你，我是强忍着和你说话，不想让你们为我担心，其实我现在恶心迷糊眼花还想吐，难受的要命，你再说我就坚持不住躺这了。”
“好好，你别躺这，我不说了，我错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管不着。”我气得想骂人，话到嘴边勉强压下去，我们三个人都闭着嘴干坐着，谁也不看谁一眼。
“王警官——”杨寡妇忽然怯怯地说：“我有事想求您。”
“你求他。”我指了下李国宝，没好气地说：“他多能耐，你们的事以后别跟我说，我不管了。”
杨寡妇低下头捏衣角，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李国宝看到杨寡妇这个样子，着急了，扭头冲我说：“咱俩儿算不算朋友？”
“不算。”我气哼哼地说：“你是我爹。”
李国宝大咧咧地笑：“你爹说话你听不听？”
“滚，再说这个我抽你。”我瞪了李国宝一会儿，气得我是拿他一点辙也没有，只好对杨寡妇说：“别哭，有事说事，你跟我说说你的事我听听。”
“您能不能再关我们家那口子几年？”杨寡妇满怀期待地说：“他关进去那几年挺好，自打他放出来我和孩子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天天来找我们娘儿俩闹，因为他我们都搬了两次家，躲到哪儿都能让他找着。现在孩子马上就要考大学了，我怕耽误孩子前程，他说啥我就听啥，可我现在实在是忍不了了，他不是人，他是畜生，我求求您救救我和孩子吧。”
杨寡妇说完直挺挺跪下，眼泪开始止不住，我看到她这个样子惊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忙伸手去扶杨寡妇，可杨寡妇死活就是不肯起来，哭着求我：“求求您，王警官，再关我们那口子几年，要不我们娘儿俩真没活路了。”
“快起来，快起来，你这要让人看见还以为我们这是怎么回事呢！这是派出所，传出去影响不好。”我架着杨寡妇胳膊抬她，她两条腿软绵绵垂着不着力，我怎么也抬不起来，看来我要是不答应她真的就准备长跪在这儿。
李国宝看到杨寡妇下跪，一步从炕上跨下来，连鞋子也来不及穿，托着杨寡妇腋窝抬到炕沿上让她重新坐好，小声安慰几句，转身对我说：“咱俩商量商量，你帮她这个忙，我也帮你个忙——我这撞破头的事我就不追究了，要不你也见过我妈那个人，没事她还找事呢，我就算饶了你她也饶不了你，她能把你们派出所搅和黄了你信不信？真的，我不骗你，我不是夸我妈，她老人家本事大着呢，你再好好想想，我这是为你好。”
“讹人是犯法的。”我心虚地说：“你们这叫敲诈勒索，我们要依法办事。”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别后悔，我们就依法办事。”李国宝穿上鞋拉起杨寡妇向外走，杨寡妇回头看我，盼望着我能改主意，李国宝满不在乎地说：“杨大姐，我们走，不求他，有他求我们的时候——回家我让我妈看看我在派出所是怎么让人欺负的，我妈明天要不拿根绳来派出所门口上吊喊冤，我就算白给他当一回儿子。”
杨寡妇让李国宝拽得一趔趄，踉踉跄跄跟着向外走，李国宝一开门，老卢穿戴整齐站在门口，看样子已经偷听我们谈话很久了，表情有些尴尬：“别闹，别闹，有话好好说，像李奎通这种流氓惯犯我们一定会严厉打击，可王岩说得也没错，我们是警察，一定要依法办事，这也是为你们负责。”
杨寡妇轻轻拽了几下李国宝的袖子，满脸哀求，让他不要急着走，再商量商量，李国宝一看心软了，对我说：“她这事儿有缓没缓？人家都给你跪下了，你还想怎么着？”
“坐，坐，过来坐，你俩先坐这我们慢慢说，什么一上来就让我把人关几年，我们这是派出所，不能绑票，跟你们这些法盲我真没什么好说的。”我换了种暧昧的口气：“你们也别急，把事儿说清楚，如果这个李奎通真的有违法犯罪行为，我们决不轻饶，该抓抓该判判，够枪毙明天就拉出去打靶，没什么好说的。可你们什么都没说就急了，张嘴让我关他几年，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你们不是强人所难吗？再说了，判几年也不是我说了算，那是法院的事，我想帮你也帮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