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有种后宫叫德妃(全) > 有种后宫叫德妃.2_第六章 愿与君偕老

有种后宫叫德妃.2_第六章 愿与君偕老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度过宁静温暖的下午,岚琪抱着胤祚去慈宁宫,半路上软轿停了停,外头有人说话,之后又重新前行。因为有环春盯着她不怕再有从前类似的事,只等在慈宁宫门前下轿,才听说是遇见了觉禅氏一行。那边也是一乘软轿,后头还跟了好些拿包袱箱子的太监宫女,说是帮着把觉禅常在送去咸福宫。

    岚琪这才想起来说:“午膳后定下的事,我也没记得告诉你。这个觉禅常在也怪有意思的,她这搬来搬去的,到底要住多少地方。”说话时一个激灵,自言自语道,“咸福宫和翊坤宫好像离得不远。”

    自然这些事不该她操心。这边觉禅氏晃晃悠悠来了咸福宫,温妃娘娘竟让人开了西配殿给她居住。觉禅氏不敢当,温妃笑着说:“听说布贵人老早一个人在钟粹宫时还是个答应,也住西配殿,你如今已经是常在了,怎么住不得?德嫔住进钟粹宫东配殿时,也还称乌常在不是?听说你入宫时间比我还长些,可我知道的事不比你少。”

    觉禅氏记得自己刚到翊坤宫时,宜嫔和郭贵人也是很和气的。她并不会因为温妃客气而忘了分寸或自此得意,谨慎地应付着一言一行,但终究拗不过温妃盛情,在西配殿住下了。

    “你真是生得很好看,那天中秋宴,所有人都被比下去了,贵妃也没了光彩。”温妃越说这些看似亲热的话,越让觉禅氏浑身不自在。可她没得选择自己的去留,唯有盼着往后不要和温妃多接触,自己能闷在屋子里没人搭理就最好。

    可温妃却又在她屋子里晃悠,四处瞧瞧,指挥宫女添一些摆设,心情甚好地说:“你来了真好,我这咸福宫冷清得乌鸦都不愿飞来,除了皇上每月来那么几天,我就天天看着冬云她们。天天看呀看的,她们脸上多一道褶子我都清楚。”之后又突然问觉禅氏,“你说皇上为什么把你送过来?”

    觉禅氏被她一句句问得心里毛躁,加上害喜严重,竟不等回答就先吐了。这才吓得温妃退到门口,时不时问一句:“你好些了吗?”

    觉禅氏推了推香荷,香荷会意,尴尬地出来说:“娘娘,常在要睡了,有什么话明儿给您请安时再说好吗?”

    温妃也不强人所难,嘱咐她缺什么只管开口,就高高兴兴地走了。香荷松口气,关了门跑回来对主子说:“这个温妃娘娘可真啰唆,怪不得宫里的人都说她怪,不晓得将来会不会也像郭贵人她们那样呢?毕竟皇上还会召幸您的吧,皇上若不在意您,干吗把您挪到这里来呢。这样一来,温妃娘娘早晚也会吃醋的。”

    香荷话音才落,门就突然被拍响。她赶紧去应门,是温妃带着冬云又折回来了,她满面笑容地跑进来说:“刚才问你话呢,皇上为什么送你来?”

    觉禅氏一脸茫然,摇了摇头:“臣妾不知。”

    温妃却笑:“我故意问你呢,我可知道为什么。”她指着觉禅氏的肚子说,“太皇太后下旨了,等你肚子里这个孩子生出来,阿哥也好公主也罢,从此就留在咸福宫,是我的孩子了。”

    “真的?”觉禅氏不敢信。

    温妃却问:“怎么,你不乐意是不是?可你要知道,皇上是疼惜你才这样安排的。不然往阿哥所一抱,或去别的地方,你就不能再见面了。”

    觉禅氏怎么会不乐意,只要抚养孩子的女人不是惠嫔,哪怕送给一个宫女她都乐意。她才不在乎能不能见到孩子,更不在乎温妃能不能照顾好孩子,竟是难得欢喜起来,朝温妃欠身说:“臣妾太愿意了,臣妾多谢娘娘。”

    “这就好,我可不想作孽,抚养你的孩子还要被你在背地里诅咒。”温妃好像才是松了口气,叮嘱她好好休息又走了。

    香荷送客后再折回来,却见主子满面红光,也恭喜她得偿所愿。不管咸福宫往后的日子怎么样,至少孩子的去留定下了,香荷更好奇地问:“您说会不会是德嫔娘娘求情的?刚才咱们遇见德嫔娘娘,她又要去慈宁宫呢。”

    觉禅氏却恹恹:“是不是她都无所谓,我只这一个心愿罢了。”

    六宫之中对于此事也无甚大的动静,皇帝素来是佟贵妃有的温妃也有,除了品级上的差别,其他什么都一样。觉禅氏的恩宠又自六月就淡得不值一提,终究比不上当初把德嫔的四阿哥送去承乾宫所引起的轰动。

    三四日过去,大阿哥中毒的事也有了结论。御膳房里几个疏忽大意的厨子,以及负责采买的太监为此付出了性命,说是误用了毒菇,看似敷衍潦草但也一板一眼处理得很干净。而经此一事,玄烨下严旨,各房各司各处需职责分明,由内务府统一管理,如御膳房、针线房等各处,份例之外不得另接差事。后宫诸妃嫔有事亦需层层上报下达,一律不得僭越,以此肃清宫闱隐患。

    毒菇一事,宫内外就此平息。但岚琪和惠嫔都知道实则皇帝还继续在查,岚琪不知惠嫔是何种心思。她一直好奇是谁下的毒手,也许是做了娘的女人,想要更好地保护儿子,又或许是那日茶水房里苏麻喇嬷嬷的话给她带来了影响。总之,在她心里是个谜,自己也弄不明白。

    而八月之后的日子,玄烨大多都在永和宫,间或去别处转转,都是数得过来的日子。佟贵妃之前当面说岚琪是宠妃,其实岚琪有自知之明,因此为人处世更加谦和低调,好不叫人随便在身后指指点点。

    年末朝廷异常忙碌,宫内又紧着置办年节,太平热闹之下,不知不觉又晃过一年。眨眼便进了康熙二十年,而开年第一件热闹的事,就是太子就傅。所有人都在议论,皇帝为太子千挑万选的两个汉人老师,大学士张英尚可,另一位李光地的名声可不大好。

    太子天资聪颖,六岁已写得一手好字,性子沉稳内敛,与大阿哥一静一动。而今兄弟俩都上书房,虽各自有各自的老师,难免还是会被拿来比较。且大阿哥一直不能收心念书,皇帝屡屡为此动怒,虽比太子入书房启蒙早些,然以太子之资,无须多久学识必将强于兄长。

    正月里聚会多,女人们聚在一起闲话,早年还只说些戏文故事或胭脂水粉的好坏,现在也渐渐开始聊孩子们的事。说起太子如今的两个老师,有几位娘家在朝廷上是有头脸的,都从家里听说过这两位汉师的来历。其中康亲王从福建推荐上来的李光地,谣传其为博上位卖友求荣。几个女人家说起来头头是道,都说皇帝怎么千挑万选,却给太子选了这么一个不堪的启蒙之师。

    这日午后,众妃嫔聚在荣嫔处,听胤祉背了一遍《千字文》。夸赞孩子聪明之余,又说起太子的老师。岚琪抱着胤祉在边上,只听安贵人对惠嫔道:“大阿哥虽然顽皮些,可他有好的老师,娘娘也不必担心了。”

    惠嫔优哉游哉地给姐妹们剥晶莹剔透的柚子,嘴里笑着:“妹妹哄我呢,大阿哥天资就不好,这孩子看起来是个从武的料。皇上也说了,往后不强求他饱读诗书,既然好动就好好练武练骑射。人总有长处短处,我心里很踏实。但太子可不一样,他是咱们大清未来的皇帝,自然要通晓古今文武双全。我听明珠讲,这个李光地是一等一的人才。皇上看人眼睛毒,什么卖友求荣的谣言,兴许是人家眼红他而瞎编派的呢?要紧的是才,有才的人才配做太子的老师。话说回来,咱们还是不要议论东宫的好,皇上不喜欢。”

    她说着,将弄好的柚子分给众人吃。宫女捧来热水给她洗手,荣嫔让吉芯拿她的凝脂给惠嫔擦手。惠嫔说脸上粉干了,要借她的用一用,索性和吉芯往内殿里去了。

    而她这一走,就听安贵人轻声对边上的人说:“惠嫔娘娘真想得开,儿子念书念不好就随便说不念了,谁知道皇上是不是这么说的。她其实是怕真的被太子比下去了,脸上没光彩吧。”

    众人一阵唏嘘,荣嫔干咳了几声,才悻悻止住了这个话题。

    眼下正月里,宫里张灯结彩很喜庆,白雪映着红灯笼红绸,金瓦红墙的宫殿里,少了平日的严肃气息。今晚太后做东请几位有皇子公主的妃嫔过去用膳,慈宁宫也来了几位老太妃一并王府福晋。岚琪不便以帝妃身份跟在前面,就没有过去张罗,满心想着今晚在宁寿宫好好吃顿饭,谁晓得玄烨又来找她。

    故而一进乾清宫暖阁,岚琪就嘀咕:“皇上就不能让臣妾受用一回?这又有什么事?”

    玄烨正在把玩物件,听见她这样说,拉到身边嗔怪:“你就不想见朕,这话说得真叫人寒心。”

    岚琪看见满桌子不知打哪儿来的奇珍异宝,可她对此向来不感兴趣。玄烨知道她不喜欢珠宝玩物,平时也不拿这种东西哄她。但今天得了一件好的,才特地把她叫来,兴冲冲拉到一旁,打开一只硕大的盒子,里头卧了一尊慈祥可掬的弥勒佛。玄烨笑道:“从云南请来的,整块玉雕琢而成,朕特意让人请来给你的。”

    岚琪一见佛像便合十祝祷,罢了才说:“这样好的,该请去慈宁宫大佛堂才是,太皇太后最喜欢了。您留给臣妾,不怕太皇太后不高兴呀?”

    玄烨却道:“另有一尊更大的还在路上,那才是给皇祖母请的。这一尊虽说是给你,可不是让你放在永和宫的。”

    岚琪小心翼翼将盒子盖上,就听玄烨在身边继续说:“上回听见你讲,想给你额娘请一尊弥勒佛,朕记在心里了。”

    “臣妾没对您说过啊。”岚琪很讶异,她的确提过,但那是在洒扫永和宫里供的观音像时,对环春说的。说她额娘喜欢弥勒佛,想几时能为额娘请一尊佛像,怎么这话就传到玄烨耳朵里了?

    玄烨笑道:“那天朕过来时,你不是和环春几个在小佛堂里打扫吗?朕听见你对环春说,就记在心里了。”

    岚琪心下一松,更有些愧疚,原来是玄烨亲耳听见的,她还以为自己一言一行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坦率地说,方才真有那么一瞬说不清的不自在。

    “不高兴吗?”玄烨见岚琪若有所思的样子,反过来为她想,“是不是担心朕这样做,你又要被别人指指点点?”

    岚琪摇头:“皇上平日赏赐后宫的珠宝还少吗?倒是永和宫里不大得,臣妾受得起。”她说着朝玄烨叩拜下去,要替额娘谢恩,却被玄烨拎起来说,“她是朕的岳母,女婿送岳母的,谢什么?”

    岚琪笑得面若桃花,方才一瞬而过的不悦最终化作愧疚,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她不该那样想玄烨,这会儿见他心情这么好,自己也十分高兴,就是嘀咕说又要先回一趟永和宫,她本打算这就去宁寿宫好好吃顿饭的。

    玄烨则笑:“你再折回去做什么。朕特地喊你来,只是想叫你看一看,之后就派人直接送去你家里,哪儿还用得着经你的手?”

    “那臣妾看也看过了,皇上放臣妾吃饭去吧。”岚琪笑悠悠凑上来,话是这么说,人却不走,反被玄烨推开嗔笑,“还那么贪玩儿,去吧去吧。”但又补了一句,“朕夜里过来。”

    “是。”岚琪答应了,也不再多逗留。刚才进门时李公公就说皇上约了裕亲王来用膳,她知道是几句话的事就要走,原以为会嘱咐她在宁寿宫怎么做,谁想是为了自家额娘的事,离开时又见李公公,才笑道:“公公必然知道的,怎么不与我说呢。”

    李总管笑说是皇帝的心意,他怎敢胡乱插嘴,但送别时有心提醒岚琪:“太子这几天不消化,皇上要他节制饮食,太后心疼孙儿必然让敞开肚子吃的,您在边儿上小心劝几句。”

    “我知道了。”岚琪欣然答应,坐了软轿往宁寿宫来。门前下来时,却见远处过来两乘轿子。怕是慈宁宫过来的老太妃,立在门前等了等,轿子到了跟前就看清边上的冬云,知是温妃来了。岚琪更不好自己先进门,等温妃下了轿子行礼问候,便见后头大腹便便的觉禅氏被搀扶着过来,温妃朗朗笑道:“太后又派人来催,我们还是来了,好在觉禅常在的身子还不错,不像头几个月,动不动就害喜。”

    岚琪也好些日子没见觉禅氏,因她行动不方便,年里礼节上的事都没让她参加,即便一两次列席,岚琪总时刻不离太皇太后身边,哪儿有工夫仔细看她。这会子在橘色灯笼的映照下瞧,孕妇丰盈了许多,面若银月圆润饱满,从前美艳无双又嫌清冷的姿色,现在瞧着温润了不少,稍稍朝岚琪欠身行礼,那肚子高高隆起,果然是快生了。

    岚琪颔首示意,没有说什么话,自之前那一次在偏僻的院落里把该说的都说过,她和觉禅氏再没有什么往来。

    “贵妃娘娘来了吗?”温妃笑着问,“除夕宴上答应给四阿哥编的蝈蝈笼子我带来了,要是没来,等散了就让冬云送过去。”

    岚琪侧身让她先行,一面回答:“臣妾刚到,不知里头的光景,只知道今日宜嫔也来。”

    温妃啧啧:“时间真快,眨眼五阿哥都满周岁了。明年这个时候,觉禅常在的孩子也要一岁了吧。姐姐没了那会儿我想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不知不觉,都三年了。”

    提起钮祜禄皇后,未免悲伤,岚琪没有接话。一行人走进宁寿宫,便听见里头叽叽喳喳孩子的声音,周遭的气氛又喜庆起来。三人入殿,三桌席面已经摆好,太后笑盈盈坐在上首,她身边坐着佟贵妃,她竟然也来了。

    岚琪随温妃一道来行礼,太后拉着温妃在她另一边坐了,温妃下手便是岚琪的座位,绕一圈过去,是端嫔惠嫔荣嫔,再就是佟贵妃。而另一桌的人过来向温妃见礼时,岚琪才发现宜嫔独自在另一桌,那边是布贵人、戴常在,还有觉禅常在。等那边人回座位,端嫔就在她耳边说:“宜嫔来了跟外人似的,太后让她来,却不怎么让她看胤祺。这会儿胤祚、胤祐还有恪靖都被抱去别的屋子了,只留几个大孩子在一起,你瞧胤禛在那里。”

    岚琪顺着方向看过去,胤禛正乐呵呵地依偎着胤祉,再有大阿哥、太子和纯禧三姐妹,七个孩子身后都跟着乳母,似乎太后没让他们拘规矩,竟然已经都吃开了。

    “郭贵人也没让来,说是皇上没松口,还关着呢。”端嫔说着话,又拉了拉岚琪,见太后已然举杯,说今晚就女人孩子聚在一起,不必拘泥礼节。年节里迎来送往绷着规矩累得慌,今天只管吃喝取乐,如此觥筹交错地热闹开。惠嫔最是能说会道,而荣嫔又了解太后,哄得她十分欢喜。太后自抚养了五阿哥,精神也比从前好,不如以往总是懒懒的,如今容光焕发更是年轻了许多。

    宾主尽欢,孩子们吃饱了就来纠缠,大人们也渐渐放下酒杯。而觉禅氏即将临盆不能久坐,温妃与她最先离开。再后来便陆陆续续都告辞。岚琪最后来抱已熟睡的胤祚时,戴常在跟着她一同过来,因胤祐今晚留在宁寿宫明日再回阿哥所,太后让她来瞧瞧再回去。

    戴佳氏翻了儿子的脚给岚琪看,两只脚都长大长胖了,大小差别不再那么明显。但戴佳氏还是说:“两条腿仍旧有长短,太医说将来走路会跛。”

    岚琪很心疼,安抚她:“听说针线房里有能干的人,会做看起来一样,但实际高低不同的鞋子,以后给他穿上了,或许会好些。你不要太担心,皇上一定会继续给七阿哥找名医医治。”

    戴常在则欣然笑道:“他腿脚虽不好,但身子骨很结实,长得也很快。娘娘您瞧,其实相貌也俊是不是?人无完人,如果他跛足了能安安生生一辈子,也是福气。”

    “你能这样想很好,做额娘的,不就是求孩子平安健康吗?”岚琪很欣慰,那时候人人都嘲笑她把戴佳氏领回去,给自己找了争宠的对手,可一直以来这个人都安静本分。不是说不跟她争宠的人就好,而是她和布贵人一样,都是看得明白活得自在的人。

    二人看过孩子后,岚琪抱着胤祚与她一同出来。却见宜嫔等在

    外头张望,突然看到她们显得很尴尬,想走又不能走。戴佳氏上前行礼,宜嫔强作镇定,问两人:“若是你们不再回太后跟前,咱们一起走吧。”

    戴佳氏退在一旁,岚琪笑着说好,正要走时,宜嫔却忍不住开口问岚琪:“恪靖也睡着了?”

    岚琪道:“孩子们都睡着了,太后说永和宫离得近不打紧,所以才让我把胤祚抱回去。阿哥所和翊坤宫都离得远,夜深了不方便,让胤祐和恪靖都留下来,明日再回去不迟。”

    宜嫔点点头,这些她也知道,其实她比两人都早告辞,是走了一半又折回来的,甚至没让人通报给太后知道。太后喝多了已经歇下,她本想偷偷看儿子一眼,却遇上了德嫔和戴常在。

    天知道,她生了儿子这一年多里,统共就远远瞧见过儿子两次。说出去都没人信,做亲娘的,连儿子长什么样儿都没印象。今天被请来吃饭,说是几位有子嗣的妃嫔受邀,但太后又根本没把她当胤祺的亲娘看待。她跟着旁人不远不近地看几眼,心里头翻江倒海地想哭,却不能表露。

    岚琪看着她,心里是可怜的,都是做娘的人,戴常在还偶尔能去阿哥所瞧瞧,宜嫔则是完全被隔离开。可她也记得那拉贵人的事,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翊坤宫姐妹俩脱不了干系。岚琪不是神佛菩萨,还不至于动不动就心软慈悲,只当没事继续走。

    步出宁寿宫大门,前后脚的工夫,天上已经开始飘雪了,都笑着说要快些走,不然路上湿滑走夜路危险。而宜嫔是最远的,桃红催她两次,她却还是站在宫门前。岚琪这边已经压轿要上去,突然听见哭声,转过来瞧,宜嫔竟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捂着嘴大哭。

    边上桃红几人吓坏了,纷纷上去搀扶,桃红一直说:“娘娘您醉了,喝了一整壶酒呢,能不醉吗?你们快来搀扶……”

    可是宜嫔却挣扎着躲开,依稀听见她在哭:“我想看看胤祺,让我抱抱他好不好?我不想回去……”

    环春凑过来岚琪身边,轻声道:“主子,咱们回吧,别惹麻烦。那是太皇太后的旨意,太后都不能违逆,咱们能有什么法子?”

    岚琪不在意地笑道:“你怕我心软?那拉氏要杀我,要闷死胤禛时,谁来心疼我们母子?”说罢头也不回地坐进轿子里,也叮嘱戴常在别凑热闹。两乘轿子很快离开,各自回宫。

    永和宫很近,眨眼工夫就到了。岚琪才落脚要进宫门时,瞧见前头匆匆忙忙有小太监跑来,遇见了立定就屈膝禀告:“皇上喝醉了。李总管让奴才来禀告,说万岁爷今晚不过来,问德嫔娘娘能不能去乾清宫。裕亲王已经离宫,皇上现在醉得有些厉害,您这边若能去,李总管立刻再派轿子过来。”

    “你去告诉李总管,我准备一下就过去。皇上醉了不要急着给他喝浓茶,那没用。”岚琪吩咐几句,便匆忙回去洗漱准备。等她收拾妥当,李总管果然派人来接了。再出门时已然下起鹅毛大雪,等轿子匆匆赶至乾清宫,岚琪再下地时,已经能在积雪上踩出嚓嚓声响。

    李总管将岚琪引至暖阁,她在门前脱了厚厚的氅衣,暖阁里温暖如春,进门就觉得浑身发热。可她急着进来瞧瞧玄烨怎么样,却见皇帝立在桌前,手里挥毫泼墨地在写大字。走近了就有扑鼻的酒气,看不出是微醺还是酣醉的人,猩红的双眼暧昧旖旎,朝她伸出手说:“过来,和朕一起写字。”

    满桌红纸铺陈,红纸上用金沙写的大字,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绕过书桌被皇帝揽入怀,便见一张张红纸上,金灿灿的“定、平、昌、盛”等字眼。心知皇帝是有高兴的事,脸颊边扑来旖旎的酒气,玄烨说:“朕以为要等十年,等十年也未必有结果,可如今才八年。八年里朕失去了赫舍里皇后,可朕又有了你。这八年里,你一直在朕的身边……”

    岚琪心底默默计算八年,从康熙十二年起,皇帝是在说平三藩?她欣喜地问:“皇上,云南也大定了?”

    “快了快了。”玄烨兴奋地呢喃着,左手箍紧了岚琪纤柔的腰肢,右手握她手共捏一支笔。岚琪忙掀过一张大红纸,就听见玄烨含笑问她,“写什么好?”

    “皇上写什么臣妾都喜欢。”话音才落,有力的大手握着自己,酣醉下的笔锋潇洒恣意,红纸上赫然成就八字一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岚琪心里扑扑直跳,转过脸来,玄烨泛着红光的脸上有温暖的笑意。他没有看岚琪,而是看着那八个字,静静地念了一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皇上……”

    “唔?”玄烨从她手里拿掉了笔,欺身将岚琪轻轻压在桌上,看着身底下略有些慌张的人,身上热血渐涌,猩红的双眼里满满是促狭而暧昧的笑意,问她,“你写了什么?”

    岚琪一怔,可想自己才是握笔的人,立时笑起来,柔柔的一声:“臣妾写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才说完,就被氤氲酒气扑了面,唇齿交融的亲吻,身上的人却不忘一手抵在她的后腰,怕她被桌面硌疼了似的。直吻得岚琪浑身发烫时,玄烨一个打横将她抱起来,慢步到床榻之上。可是将岚琪放在床上后,皇帝却不再热情,而是转身喊人来伺候洗漱,直把她发热的身体撂得冷静下来,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榻上的人渐渐坐起来,很是茫然地听着外头的动静。

    脚步声越来越少,最后“吱呀”一声殿门被合上了。再后来里头外头都静了许久,才见玄烨托着一对硕大的龙凤红蜡烛进来,径自过去将屋内的蜡烛一盏一盏吹灭。原如白昼的光亮越来越暗,玄烨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只等他走到最后一盏蜡烛前,抬手引燃了手里的大红烛,才吹灭了那一支白烛。而后将龙凤红烛搁在了桌上,方才那一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金沙红字就搁在底下。

    岚琪以为他该过来了,玄烨却又绕到桌边,拿起随身的小印,沾过红泥,在红纸上重重按了印章。心满意足地看了会儿,不知在想什么,唇边浮起笑意,终于放下所有东西朝榻上来。岚琪赶紧让开地方,玄烨倒头就躺下,浑身放松了似的说:“今晚贪杯了,朕和皇兄聊得高兴,就忘了分寸。”

    皇帝已然一身薄薄的绸缎寝衣,岚琪身上却还是像模像样的衣裳。她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脱掉,可眼下的光景也不知道玄烨想怎么样。这么多年来,今晚竟又无端端地害羞不安起来,不自觉地稍稍朝后缩了缩,不敢触碰玄烨的身体。

    可玄烨却懒洋洋地翻过身面朝她,伸脚蹭了蹭她的屁股。岚琪哆嗦了一下又躲到另一头,玄烨才虎了脸似的说:“你躲什么,过来。”

    “皇上欺负人。”岚琪垂着眼帘鼓着腮帮子,呢喃着,“臣妾要回去了。”

    “朕除了你还能欺负谁?”玄烨一伸手就把她拉过来,摸到她的胸前解开一粒扣子,不知是真的醉了,还是故意要欺负她,色气满满地笑着,“你自己脱嘛。”

    “那……皇上让臣妾下去呀,头上的簪子钗子还要摘下呢。”岚琪嘀咕,“臣妾是来伺候的,不是……不是来侍寝的。”

    “是啊,是让你来伺候朕醉酒的。”玄烨肯定,却并没让出地方,很随意地说,“你自己从朕身上爬过去,朕累极了,一点儿也不想动。”

    “可……”怎么能随便爬在皇帝身上,岚琪心里明白眼前的人在调戏自己,虽然很暖很甜,冷静的身体也再次发热,可她又没醉,怎好忘了分寸。便心下一横,坐在原地就摘下满头的翠玉珠钗。玄烨好奇地瞧着她,便见她一扬手,手里的东西腾空而出,噼噼啪啪的声音骤响,她竟然把那些珠宝玉簪都扔出去了。

    深夜里这动静不小,外头殿门立刻被打开,眼看有人要进来,玄烨朗声说:“没事,出去。”一翻身把岚琪压在床上,气呼呼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混账,他们要冲进来了。”

    岚琪刚才也被吓着了,她哪儿想到会引得侍卫太监进来护驾呀。可见玄烨紧张生气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但玄烨往她腰上一掐,就痒得浑身蜷缩起来求饶,听见玄烨说:“看你还不老实?”

    可说完人家又躺下去了,慵懒地舒展筋骨,睡意沉沉地说:“睡吧。”

    岚琪软软地躺在一边,侧过脸看他,自己从头到脚都热乎起来了,心里痒痒得很不耐烦,可是玄烨怎么又躺下了?她不自禁地一点点蹭过去,玄烨察觉到动静也不理睬,只等她贴上来,才轻轻哼了一声:“那你脱不脱了?”

    心头火辣辣烧起来,岚琪想也不想就笨拙地爬起来坐好,在灼灼目光的注视下,自己一粒一粒解开扣子。

    见衣衫落下,玄烨大笑,朗朗笑声传出寝殿,外头刚刚差点儿要冲进去的侍卫和太监们早就远离了。李总管今晚不当值,幸好还有个机灵的在,这要是真的闯进去还不通通等着掉脑袋。当值的太监梁公公是李总管的大徒弟,也是极有眼色聪明机灵的人,这会子隐隐听见皇帝的笑声,算是舒了口气。正想让小太监挪一盆炭来让他烤一烤,门前的太监跑来,慌慌张张说:“梁公公,毓庆宫来人,说太子殿下吐了好几回,要禀告皇上呢。”

    “这会儿?”梁公公皱眉头,起身来来回回地踱步,想着绝对不能去打搅皇帝的好事。便径自跑出来,在乾清宫外见到毓庆宫的人,忙问:“太子还在吐吗?”

    那宫女道:“已经好些了,太医也来瞧过了,就是来禀告皇上一声。”

    梁公公则说:“万岁爷醉了,禀告了也没用,我随你去瞧瞧。这叫什么事儿,好端端怎么又吐了?”

    宫女踩着雪一路跟随,气喘吁吁地解释:“太子这几天就不消化,大概在宁寿宫吃多了,回来就说肚子胀,睡了半宿突然就开始吐,不过吐干净了也舒坦了。”

    “你们一个个的,都怎么伺候的,明天都等着挨罚吧,看李公公不收拾你们……”

    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在雪地里消失,乾清宫温暖如春的寝殿里对此一无所知。岚琪在玄烨的怀里瘫软如水一般,已是用尽全力来承接酒醉之人的兴奋,虽言不上辛苦,可也足以甜腻地融化她浑身肌骨。之后黑甜一梦直至天亮,玄烨亦是酣眠,外头叫起到了第二回,才和岚琪一起真正地醒来。

    时辰尚早,两人洗漱更衣用了早膳。还有时间,玄烨拉着她到桌边看昨晚写的字。皇帝似醉非醉,欺负人的时候耍赖借口醉了,但做过什么都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潇洒的八个金字还在纸上,底下更有玄烨的御印。玄烨要拿精致的匣子装好送给她,岚琪不解地嘀咕:“臣妾也要留个印记才好呀,那才是皇上和臣妾一起写的。”

    玄烨却不理会她,小心翼翼地封好了匣子,递给她说:“有了你的印记,就变成我们彼此的承诺。承诺是会反悔的,朕不要。”见岚琪接过匣子不明白,凑过来在她脸上轻轻一啄,“上面只有朕的御印,就是皇命。朕命令乌雅岚琪好好遵守这八个字,听见了吗?皇命不可违。”

    岚琪心里一热,喜滋滋地点头答应了。

    这会儿李公公进来,瞧见帝妃二人亲热,不免尴尬,但还是深深垂着脑袋禀告:“万岁爷,奴才才听说一件事,毓庆宫昨晚宣太医了。眼下御门听政还有些时辰,您要过去瞧瞧吗?”

    岚琪想起来,李公公昨天傍晚曾提醒她,太子近日有些不消化,烦她看着些饮食,结果她转身就忘记了。这会儿李公公虽然不会对皇帝说是她的疏忽,毕竟跟在太子身后的保姆嬷嬷们才是最大的疏忽,可她还是觉得愧疚。

    侧脸看玄烨,皇帝刚才甚好的心情果然消减了大半,但并不十分生气,只是皱了皱眉头吩咐李总管:“让太医去瞧就好了,毕竟是从宁寿宫吃了东西回去,没得大惊小怪让太后烦扰,不必张扬。”

    李总管浑身一松似的,又听皇帝说:“路上有积雪不好走,派几个脚力好的太监抬轿子,一会儿送德嫔回永和宫。”说着又旁若无人地对岚琪说,“回去好好歇着,昨夜辛苦了。”

    岚琪满面通红,幸好李公公已经走了。她点点头不言语,紧紧抱着玄烨给她的“皇命”,等外头来人接。皇帝要去乾清门御门听政,而她也该回去了,但分别时岚琪还是提醒了一句:“皇上虽然顾及太后的面子,但还是去看看太子才好,太子到底还是个孩子。”

    玄烨欣然:“朕有分寸。”

    两人心情甚好地分别,岚琪坐了暖轿回永和宫,进门就听见胤祚咿咿呀呀的声音。先去把玄烨给的匣子收好,再洗手换了衣裳来,却见乳母几人围着摇篮,胤祚竟自己扶着摇篮站起来了。正得意地大叫,扭头见到亲娘,高兴起来就松手挥舞,结果身体失去重心,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岚琪赶紧过来,怕儿子会哭,可胤祚却咯咯大笑。抱着他试着再站起来,小家伙颤颤巍巍扶着额娘的手,兴奋地大叫着。边上乳母和绿珠几人都屈膝恭喜主子,岚琪也高兴,让环春赏赐大家东西。更让她准备,说晌午要带胤祚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报喜。

    环春拿来东西赏赐大家,嘻嘻哈哈一阵后,对岚琪说:“下个月六阿哥就满周岁了,太皇太后早先说要给六阿哥办酒的,主子中午问问要摆在哪里。若是在咱们永和宫,奴婢可要和其他人开始准备了,若是在慈宁宫,奴婢就不必操心了。”

    岚琪笑道:“你不过是不想操心。”但想了想还是说,“五阿哥周岁也没办酒,昨晚太后请大家吃饭算是给五阿哥过周岁了。五阿哥尚且如此,咱们不敢僭越,中午我就去回了太皇太后。反正年节里什么热闹的都有了,不必再另铺张,求老人家赏一件贵重的东西就好。”

    说起贵重的东西,岚琪洋洋得意说皇帝赏赐她额娘一尊弥勒佛,感慨道:“他不过是听见我对你说了几句,就记在心里了。”

    环春欢喜地笑道:“那天和几个丫头闲话,都说将来若年满离宫,出去怕也找不到好人家了。奴婢问为什么呀,她们说找不到像万岁爷待主子这样的好男人。”

    岚琪愣了愣,醒过神来立刻伸手打环春,嗔怪道:“一定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你啊你啊……”

    嬉闹时,外头有客人到,端嫔、布贵人和戴常在来了,进门就听端嫔故意酸溜溜说:“都说昨晚德嫔娘娘去乾清宫侍奉辛苦了,我说咱们别这会儿来,可是她们非要来坐坐。好妹妹你辛苦,该歇着,不必招呼我们。”

    岚琪双颊绯红,拉着戴佳氏在一旁坐了,对她说:“端嫔娘娘最不正经,妹妹你最娴静,改日觉得钟粹宫住不下了,就来永和宫住。”

    戴佳氏如今也和她们相亲相熟了,跟着玩笑说:“臣妾可不要来永和宫扎眼。万岁爷本来对臣妾还挺客气,若是瞧见臣妾搬来永和宫碍手碍脚,就该讨厌了。”

    端嫔得意扬扬地大笑,说戴佳氏果然被她调教得好。岚琪气得要轰她们回去,不让环春给茶吃,但玩笑终归是玩笑,四人坐定了,只听布贵人唏嘘:“是有事儿来告诉你呢,昨晚宜嫔在宁寿宫门前大哭大闹,你也知道吧?”

    岚琪点头:“和戴妹妹离开时,她就坐在宁寿宫门前哭,说想抱抱五阿哥,看起来怪可怜的。”

    戴佳氏从环春手里接过茶,继续说:“娘娘和臣妾离开后,听说宜嫔娘娘依旧不肯走,在宁寿宫门前撒泼似的。只等里头老嬷嬷出来呵斥,硬是把宜嫔娘娘抬回去了。谁晓得一清早她又来了,那么大的雪跪在雪地里头,求太后娘娘让她进去见见五阿哥。那会儿臣妾正好过去,原是太后说让臣妾和阿哥所的人一起接胤祐回阿哥所,宜嫔娘娘那会儿也该是来接恪靖公主的,可她不仅不领公主走,反跪在门前求。臣妾不敢多留,和阿哥所的人抱着胤祐就走了。”

    边

    上端嫔喝了茶叹气道:“后来她还是不肯走,听说太后一面派人安抚她,一面就让人去上报慈宁宫。太皇太后说她这样大正月里在宁寿宫门前哭很晦气,对太后不吉利,罚她回翊坤宫去闭门思过。今天起连着三日,无论雨雪每天早晨在自家宫门前跪半个时辰反省。现在大概正跪着呢,真是什么脸面都丢尽了,大正月里的,她何必呢。”

    “她竟然闹到这地步?”岚琪也觉得不可思议,早年的宜贵人多活泼开朗的一个人,怎么一年一年地下来,越发变得她不认识了。不过这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还是有当初的影子。那会儿她人前人后都不忌讳说昭妃的坏话,谁都拦不住。

    端嫔道:“你之后若去慈宁宫,这件事看着点儿说,可别惹老人家不痛快,估摸着这会儿太后也不高兴呢。我已经派人去知会荣姐姐,让她去宁寿宫瞧瞧,太后与她最说得上话。”

    戴佳氏在边上很轻声地问:“是不是往后,五阿哥也不能认宜嫔娘娘这个额娘了?”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将来什么光景,都是做娘的女人,多少对郭络罗氏有些同情。

    早先原是说宜嫔产后虚弱无力抚养孩子,才辛苦太后抚养一阵子。可过了夏天宜嫔能四处走动了,不知是不是因为郭贵人得罪了皇帝被禁足,孩子的事又没了下文。孩子太后养在宁寿宫里,平日不许妃嫔随意去打扰,宜嫔硬是眼巴巴又等了半年见不到孩子。皇帝那里也不为她去说句话,眼瞧着周岁都过了,这孩子似乎是笃定养在宁寿宫里了。

    “若是没有她妹子的事,她在皇上面前求几句,兴许孩子就回去了。可因为郭贵人的事,她想开口都开不了口。”端嫔说着,又十分欣慰地指着布贵人、戴常在说,“我得了你们这几个姐妹,可不比亲妹子强吗?咱们和和气气地过日子,多好啊。”

    正如端嫔所说,她们几个不是亲姐妹的人,却和睦如骨肉一般,日子安安生生地过着。但翊坤宫里俩亲姐妹,日子却一天不如一天。

    原先宜嫔还挺得宠的,但自夏日里出了郭贵人的事后,大半年里皇帝只来过翊坤宫几回。那次中秋节倒是挺给面子说要来,结果人没来不说,之后的日子光顾着永和宫。再者承乾宫、咸福宫两碗水端平,哪里轮得到她什么事。而郭贵人依旧不改脾气,哪怕被禁足反省了,还是咋咋呼呼颐指气使,姐妹俩隔几天就要吵一回。若非念着是自己的同胞妹妹,宜嫔怕是早容不得她了。

    从前后院住了一个低贱的觉禅氏,郭贵人不高兴了还能拿她出气。如今没了这个狐狸精,她日子过得不好,满肚子火没处发泄,就对身边奴才动辄打骂。桃红算是翊坤宫里一把手,见天就有宫女来跟她哭,求打发去别处,可桃红也不愿惹事,安抚安抚就算了。

    昨晚宜嫔哭哭啼啼被抬回来,郭贵人就大惊小怪地喋喋不休,竟被亲姐姐盛怒之下一巴掌打蒙了。姐妹俩闹翻后,一清早宜嫔又去求,桃红拦也拦不住,最后闹得太皇太后发怒降旨责罚。

    这会儿宜嫔正挺直脊梁跪在门前,一屋子宫女也陪她跪着。郭贵人却抱着恪靖在院子里转悠,时不时看一眼门前跪着的姐姐。自己脸颊上还有挨巴掌时指甲划破的一道口子,却仿佛胜利者般,抱着女儿教导她:“姨母可不好呢,恪靖要学乖一些,不然太祖母也罚你。”

    宫门外,偶尔有人路过,不管是看笑话还是觉得尴尬,都是急匆匆低着头就赶紧走的。深宫里风水轮流转,对落魄的人落井下石,保不准将来就被人踩在脚底下。此刻桃红跪行到主子身边说:“半个时辰到了,主子快起来吧,地上可凉了。”

    膝盖疼得麻木,宜嫔一直在发呆,这会儿才缓过神。主仆俩相互搀扶着晃晃悠悠站起来,桃红忍不住心疼地哽咽道:“您何必呢?”

    “别哭,有什么可哭的?”宜嫔却冷笑,吃力地站稳脚跟说,“我进宫后头一回弄得六宫皆知,不也是被昭妃罚跪吗?怕什么呀,乌雅氏当初还被太皇太后一顿鞭子差点儿打死,我不过是罚跪而已。她那样都能抬起头重新做人,我这点儿苦算什么?”

    桃红搀扶着宜嫔,她摇摇晃晃步履维艰,这才是第一天,还有两天的责罚等着她。而禁足反省的日子更没个定数,往后的日子还不定怎么样,心里很是难受。进门却见郭贵人抱着恪靖公主站在院子里,笑盈盈地说:“姐姐受委屈了,您说您何必呢,眼下好了,咱们姐妹俩都被关起来了。这翊坤宫可真晦气,那个小贱人一走就受宠有孕,可见咱这儿风水真是不怎么好呢。”

    宜嫔怔怔看着自己的亲妹妹,记得曾经听见几句闲话,说彼时昭妃娘娘抱怨自家妹子太柔弱,羡慕郭络罗家的二小姐活泼机灵。可如今再看看呢,温妃娘娘找到自己该有的活法,人家好好地在宫里过着日子,可自己这个被夸赞活泼机灵的妹妹,却变得恶毒刻薄,对别人如此,对亲姐姐也毫不客气。

    “桃红。”宜嫔出声,定定地站稳后松开了抓着桃红的手,旋即说,“你去把公主抱来。”

    “主子?”

    “去把公主抱过来。”宜嫔厉声道,也吩咐边上的人,“去帮桃红把公主抱过来。”

    “姐姐,你想干什么?”郭贵人急了,而她这一叫,恪靖吓得大哭。但宫女们已经上来夺孩子,郭贵人一个人怎么敌得过三四双手,而她的宫女恨她都来不及,谁会上来帮助。恪靖很快被抢走,郭贵人也跌倒在了地上。宜嫔拍拍公主哄了她几句,就让桃红先抱走,自己扶着边上的小宫女慢慢回去。

    可才走两步,郭贵人就爬起来拦在路前,也拦住了桃红。宜嫔不等她开口就呵斥:“愣着做什么,把公主抱去正殿里。”

    郭贵人疯了似的冲过来问:“你做什么,自己的孩子见不到,就来抢我的孩子吗?我们还是不是亲姐妹?”

    “亲姐妹?你对亲姐姐说话该是这样的态度?”宜嫔厉色,冷冷道,“什么叫抢你的孩子,恪靖不是我的女儿吗?她为什么能留在翊坤宫,是皇上抱给我抚养了。而你一个小小的贵人,有什么资格抚养公主?”

    “姐姐!”

    “你闭嘴,不要再让我听见你大呼小叫的。”宜嫔扶着身边的宫女继续走,一边撂下话,“皇上让你在自己的屋子里不许出来,我心软才让你在这里晃悠。你听好了,从今往后在皇上下令宽恕你之前,不许再离开配殿一步。不然的话,我会以一宫主位的身份处置你。”

    “姐姐,我是你亲妹妹啊。”郭贵人扑过来,却被其他宫女挡住了。

    宜嫔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声吩咐左右:“把郭贵人送回屋里去,往后她若再随意打骂宫女太监也来向我禀报。万岁爷最恨后宫有私刑虐待之事,翊坤宫里也容不得。”

    她说着,径直走向正殿,进门后让人把殿门合上,妹妹尖叫的声音渐渐止住,只听见里头恪靖的哭声。她呆呆地听着,上一回听见胤祺哭,还是他出生的时候。那孩子如今的哭声是什么样的,她竟还没听见过。

    “太皇太后为什么这样对我?”宜嫔软软地瘫在地上,跪了半个时辰膝盖剧痛,这一跌下去再也爬不起来,索性伏在地上大哭。一手覆在肚子上,想着自己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想着胤祺从没好好见过亲娘,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她不能这样过一辈子,她要有自己的孩子在身边,她不要做昭妃那样的怨妇。

    桃红安置了公主就出来,瞧见她跌在地上,过来搀扶,一声声劝说:“主子您不要哭,过了这几天,您去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认错。皇上对您总是眷顾的,您要有信心才是。”

    宜嫔泪眼婆娑,拉着桃红问:“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紫禁城那么大,翊坤宫里再如何哭闹外头也听不见。午膳前岚琪抱着胤祚来了慈宁宫,太皇太后心情不坏,一边嗔怪她路上有积雪还带孩子出门,一边瞧着胤祚颤颤巍巍能站起来了很是高兴。

    老人家竟像个孩子似的在炕上陪着小孙儿玩耍,抱着他假模假样地走路。胤祚异常兴奋,叽叽喳喳叫了半天,结果该传午膳了还缠着太祖母不撒手,谁要来抱走他就瘪嘴要哭。太皇太后心疼又欢喜,反过来训斥岚琪:“别缠着我吃饭,我又不饿,等我的小乖乖饿了再说。”

    岚琪劝了几次都被挡回去,胤祚虽不懂大人说什么,却开心得哈哈大笑。好在没多久自己就饿了,开始找乳母要吃奶,太皇太后这才有空来吃饭,那么巧外头说皇帝来了。

    玄烨进门就一身寒气,说又下雪了。瞧见皇祖母这个时辰才用膳,欣喜地说:“孙儿还没用膳,想着过来若蹭不到,就讨一碗米饭用茶泡了吃,没想到是有口福的。”

    苏麻喇嬷嬷却凑趣:“一定是六阿哥知道皇阿玛要来吃饭,才故意缠着太祖母,硬是拖到这个时辰。”

    玄烨欣然,玩笑道:“胤祚最疼他阿玛了。”见岚琪送过手炉来给他暖暖,接过了就问,“孩子呢?”

    “在别处,乳母正喂奶呢。”岚琪应着,玄烨却朝她使了个眼色说,“去看看孩子,一会儿抱来朕瞧瞧。”

    岚琪会意,猜是玄烨有话对太皇太后说而她不方便在边上,便借口要去瞧瞧胤祚自行离开。老人家瞧见了还嗔怪玄烨:“你打发她这时候去做什么,她也没吃一口饭呢。”

    但人已经走了,玄烨坐下来先进了一碗热奶暖身子,而后饿得直接就吃饭。太皇太后要他慢慢吃,不过见他吃得香,自己也有了胃口,进了大半碗鸡茸粥,炸的三鲜春卷也吃了一整个。才放下筷子要茶漱口,就听见玄烨说:“皇祖母若吃好了,孙儿有事要同您说。”

    太皇太后从容漱了口,让苏麻喇嬷嬷也伺候皇帝洗漱。然后才和他一起离了膳桌,进了暖阁坐下说:“猜想你就是有事的,说吧,又有什么麻烦了?”

    玄烨笑着:“不是麻烦,是想求皇祖母一个示下。”

    太皇太后看着孙儿,让他也在暖炕上坐,心里细细想着近来的事,微微蹙眉问:“难道,是为了今早的事?”

    玄烨苦笑,点头:“皇祖母圣明。”

    且说玄烨知道宜嫔的事时,已经散了朝会,本是空闲中喊来李总管问岚琪有没有安然回永和宫,又问弥勒佛是否已送出去等,李总管无意中说起了翊坤宫的事,他才知道宜嫔胡闹了一场,被皇祖母罚跪三天。

    彼时有些心烦,但冷静下来想想,再联想中秋里大阿哥中毒的事,如果自己稍稍做一些事,就能转变后宫风向的话,于自己珍惜的人,于后宫,于朝廷或都有益处。于是忙完手头的事,便来慈宁宫,向皇祖母讨一个示下。

    “那日你说宜嫔昔日失子是你害的,要说那几个荷包里的虎狼之药是不是真有效用也未可知,那是她和那个孩子的命数,那时候又太年轻,保不住也是有的。”太皇太后显然反感这件事,不等玄烨开口,已经幽幽道,“你能保证她不成气候?她做过什么,动过什么心思,你不知道?”

    玄烨胸有成竹:“孙儿不会让谁成气候,她不过是后宫的妃嫔,又要成什么气候?何况上头总有贵妃、温妃,她越不过去的。皇祖母,孙儿不能只宠着岚琪,孙儿也不是光宠她而已,后宫里宠妃可以有许多。可岚琪只有一个,从前的事,再也不能有了。”

    太皇太后蹙眉,目光不与玄烨对视。在她心里或是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想想为此付出的终归是玄烨,不管喜欢不喜欢,他都要硬着头皮去端平几碗水。自己横加阻挠而实际却对他、对后宫无所助益的话,就实在没意思了。

    “你想好了就去做吧,我这里明白了。之后若是有什么生气的,也不是冲着你来,咱们祖孙俩还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要借他人之口?”太皇太后终于笑了,伸手爱怜地拍拍玄烨的肩膀,“不要怪皇祖母啰唆多事,哪怕你如今快三十岁了,在皇祖母眼里,也还是那个七八岁的小娃娃,总忍不住要为你多想些。”

    玄烨脸上笑得暖融融的,但心里头一个激灵,又想起什么事来。侧目见身边没什么外人,才轻声对祖母道:“大阿哥的事早就有结果了。皇祖母,孙儿不想对任何人声张,暗地里必然会施压,但决不让别人知道。毕竟牵扯太多,孙儿不愿看着太子背负恶名。”

    太皇太后才微笑起来的面容旋即僵滞了,直直盯着玄烨,很轻声地说:“果然是索额图?”

    玄烨点了点头,冷笑道:“什么也逃不过您的眼睛。孙儿起初不愿信,他们低调了这么多年,怎么这个节骨眼儿上开始有动作了,可往下一查还是查到他们头上。孙儿不信另派一拨人去查,今早听到的消息,一样。皇祖母,孙儿的心都寒了,赫舍里皇后若在,眼下又会是什么光景?所以宜嫔不能冷落,朕不能让那些人把矛头全指向永和宫。岚琪连一个在背后出谋划策的外戚都没有,只有朕能护着她了。”

    太皇太后无奈地笑道:“这话听着,怎么好像只为了她一个人?太子呢,贵妃、温妃呢?”

    玄烨略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帘笑道:“太子不一样,至于贵妃她们更不一样,皇祖母就不要取笑孙儿了。”

    “哪个取笑你了?”太皇太后欣慰,却又指着前头一处空地,当年就在那里架了一张凳子按着娇小的乌雅岚琪,一鞭一鞭打在她身上。太皇太后这辈子连对奴才都没下过如此重的刑罚,却为了摆平前朝老臣的口舌,让皇帝和她都能下得来台,牺牲一个柔弱的女人。现在想想依旧唏嘘不已,对玄烨道,“岚琪就是在这里挨打的,我让她一辈子记着那时的痛,玄烨你也记着了吧。看看你现在的心智谋略,再想想那时候的自己,是不是觉得又傻又无能?”

    玄烨亦动容,忍不住离座屈膝向皇祖母道:“孙儿有今日,都承皇祖母教诲。”

    说这话时,岚琪正好抱着胤祚进来,瞧见皇帝跪着了,她也赶紧要跪下,却被玄烨走来带进去,嗔笑道:“傻子,朕和皇祖母说话,与你什么相干?”

    岚琪鼓着嘴不理睬他,把已经睡着的胤祚抱给太皇太后看,笑着说:“越来越沉了,乳母实在辛苦,不抱着哄不肯睡,乳母才那么点儿身板,早晚要累坏了。”

    “说你傻还不承认,哪个乳母不是精挑细选来的,带孩子养孩子不比你有经验?她们都是有分寸的。”玄烨说着,笨拙地要在皇祖母面前现眼,伸手要抱抱儿子,岚琪抓着机会就反击,“皇上还是不要抱了,您又不会抱孩子,非要凑热闹。回头好容易睡着了再弄醒,太皇太后也不能午睡了。”

    玄烨没的反驳,只管瞪她,逗得太皇太后笑道:“你们俩斗嘴我才不能午睡呢。”又训斥岚琪,“胡闹,几时有你教训皇帝的时候,下次再没分寸,让苏麻喇掌你的嘴。”

    岚琪不服气也不敢顶嘴,缩在太皇太后身边不说话。玄烨也不能久留,手里还有许多事要做,叮嘱岚琪好好照顾皇祖母,很快就走了。

    太皇太后说不想上床,就在炕上歪一会儿。小胤祚放在边上睡,她懒懒地靠着,岚琪坐在后头给揉揉腰腿。娘儿俩慢悠悠自在地聊着,太皇太后渐渐说起:“后宫妃嫔会越来越多,也会有别的人招皇帝喜欢,你的心胸要更开阔大度一些。真是觉得委屈了,也想想,他喝醉了的时候想哪一个,真正搁在他心里头的人是谁。”

    彼时岚琪虽然满口答应,却没想到之后是要发生什么。直到第二天早晨,宜嫔又在翊坤宫门前跪时,半程中皇帝坐着暖轿去,亲手搀扶起受罚的人安抚,这样的事儿你一言我一语经端嫔、布贵人几人的嘴说出来,她才突然明白太皇太后说那些话的用意。她心里的的确确酸涩,可再如太皇太后说的那样想一想,多少释怀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