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有种后宫叫德妃(全) > 有种后宫叫德妃.1_第八章 来世不再见

有种后宫叫德妃.1_第八章 来世不再见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皇帝今年封印极早,腊月十一就封了印。头几天他亲自领着太子在坤宁宫,夜里也在中宫留宿,好让太子渐渐适应皇额娘的照顾。而皇后有幼子在膝下,心无旁骛没有工夫想别的事,心情见好,身体也日益康复。如此也不辜负皇帝的心血,帝后二人的感情,比从前十几年里任何时候都要和睦。

    转眼小年在即,却连着数日大雪不停,比不得初雪不成气候,寒冷的深冬,每天的雪都扎扎实实地积起来,到小年前一天,据说宫里积雪最深的地方,几乎要过了人的膝盖。

    钟粹宫里每日也有内务府派来的小太监铲雪清路,本是十分辛苦的事,但德贵人和布贵人打赏丰厚,为人又客气宽厚,能被派来钟粹宫干活,一时竟成了肥差。

    这日照旧有人来扫雪,院子里一夜工夫又积雪过了脚踝,厚厚如绒毯般铺在地上。岚琪每天都趴在窗口看,巴望着能出去走走,可从入冬开始下雪,打她那天从坤宁宫回来后,皇帝就派人来下令,让环春好好看着自家主子,说她身子弱下雪天别出去瞎跑。于是但凡不去慈宁宫伺候太皇太后的日子,她就被“软禁”在了寝殿里,每天不过趴在窗口解馋,看玉葵和锦禾在她窗前堆雪人。

    可今天环春去内务府了,布贵人抱着端静去了端嫔娘娘那儿,钟粹宫里就留下玉葵和香月,她好说歹说哄得两人松口,不让内务府来的小太监扫雪。岚琪被裹得严严实实地出来,和两人一起堆雪人,半大不小的一个雪人堆好,岚琪已经热得一身汗。

    香月和玉葵去后头找煤炭萝卜来给雪人做眼睛鼻子,留她一个人在前头。看着满地绒毯似的积雪,玩得燥热的岚琪突然心血来潮,脱掉了鞋子袜子,一下跳进了院子里,积雪绵软柔滑,意外地也没有冰冷得让她发抖,岚琪玩得很高兴,但很快就被香月回来瞧见大呼小叫。

    “别嚷嚷,你们也来踩一踩,可舒服了。”岚琪一边说,一边已经往回走,光着脚胡乱地趿进鞋子里,抬头却见香月、玉葵都跪下了,正莫名要问,便听身后玄烨的声音问她:“你在做什么?”

    玄烨说着已绕过长廊朝她走来,不等岚琪把鞋袜穿好,皇帝已经到了跟前。她屈膝要行礼,被人家一把拎起来,直接抱回屋子里,一边吩咐玉葵:“去打热水来,拿干净的鞋袜。”

    岚琪被抱回屋子放在了炕上,本以为少不得一顿训斥,结果玄烨只是拍拍她的脑袋,轻轻嗔怪了一句:“又胡闹。”之后便让玉葵几人为她洗脚取暖,自己则转身在屋子里逛逛,随手取了架子上的书来看。

    岚琪坐着被洗脚捂暖,时不时探出身体瞧瞧,可玄烨只是安逸地翻阅她搁在架子上的书册。岚琪小声对玉葵说:“幸好把书又放回来了,不然皇上看见书都不见了,一定又多事要说我。”

    玉葵却轻声抱怨:“您刚才那模样全让皇上看见了,奴婢和香月一定又要被环春姐姐罚了,主子您又坑我们。”

    “我不让她罚你们,我一会儿求皇上别说不就好了?”岚琪煞有介事地摸摸玉葵的脑袋。那边玄烨转身正好瞧见,看她一副笃然无事的样子,心下又好笑又好气,将书放下走过来。岚琪也已经穿好鞋袜,本想请玄烨上座,她好去泡茶,却听皇帝吩咐玉葵:“拿你们主子的大氅风帽和袖笼来。”

    听说拿这些衣服,岚琪知道要出门,笑着问是不是去给太皇太后请安,玄烨笑而不语。等玉葵和香月给主子装扮好,裹得严严实实的岚琪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张欣喜的脸,被玄烨轻轻捏了一把,他也穿上了氅衣,领着岚琪往外头来。

    外头已经准备了另一顶暖轿给岚琪坐,吩咐她上去,人家还缠着问要去哪儿,玄烨只笑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那刚才的事,皇上……”

    “你再不上轿子,朕可真要和你算账了。”玄烨随便吓唬她一句,人家麻利儿地就钻进轿子离去了。玄烨也升了轿,一行人往南走。玉葵和香月都没让跟着,立在门前恭送,直等圣驾走得很远了才舒口气,香月嘀咕:“皇上这是要领咱们主子去哪儿?”

    这边轿子一路行,岚琪间或挑起帘子看,走的路不是去慈宁宫。入宫有些年份了,但她每日往来的地方总那几处,不被允许也没时间在宫里瞎晃悠,再又天生容易迷路,这会儿坐在轿子里看着外头,根本猜不出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走了好半天,再掀起帘子,却是看到行至乾清宫附近,正奇怪皇帝为何要亲自来接她,但轿子一转,并不往乾清宫去。等她再看时,已经出了乾清门,再后来忍不住问身边随行的小太监,小太监告诉她正走过保和殿。岚琪问要去哪儿,小太监说不知道,只管跟着皇上走。

    终于等暖轿停当,有小太监来搀扶她下轿子,玄烨已经下来了,慢步走过来,拉起了她的手。玄烨的手温暖有力,而岚琪纵然被裹得严实坐着暖轿过来,自认为温暖的手在他的掌心还是显得发凉。见皇帝带着自己往前走,自然要问:“皇上,再往前可是太和殿了,臣妾不太好……”

    玄烨却转身冲她一笑,只管拉着她一步步走。这里的路显然有人清扫过,只是难免路上有薄冰,岚琪走得小心翼翼,可还时不时在玄烨身后晃悠几下。皇帝忍不住说:“你果然还是光脚走路最踏实。”

    岚琪嬉笑道:“那可不行,冻坏了皇上舍不得。”

    “嗯?你也知道?”玄烨嗔怪,“那刚才做什么,光着脚在雪地里踩,不要命了?”

    “下次不敢了,不要生气。”岚琪软乎乎地恳求,可皇帝却不言语了,拉着她再往前走,直至太和殿汉白玉石座下,转身挡在她身前,笑意深浓地说:“朕让他们攒了两天的雪没有清扫。”

    岚琪不解,皇帝转身让开,将她轻轻朝前一推,入目皑皑白雪,茫茫无边际。太和殿前广袤雄伟的广场上积了厚厚的雪,干净洁白,连一个脚印都没有。

    后头小太监送来雪靴,分别伺候皇帝和德贵人穿上。玄烨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前头走:“跟朕一起走到丹陛之上,小心些。”

    “皇上,臣妾来太和殿,是不是不太好。”岚琪知道太和殿的崇高和威严,每有大典时,玄烨在此御殿升座,接受王公大臣文武百官的朝拜,山呼万岁震撼天地,如此显要贵重之地,普通的妃嫔可不能随便跑来。

    “不过是一座殿阁,朕不过是想带你看看雪景。”玄烨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积雪很深,几乎及膝,玄烨尚可,而岚琪虽在妃嫔中显得窈窕修长,可比起皇帝还是娇小些,雪已经到她的膝盖。若能像玄烨那样走得快些也罢,可她走得太慢,不等抬脚下一步,整条腿就几乎陷到底了。

    玄烨走在前头,突然听到一声闷响,后头侍立的宫女太监们也惊呼了一声。他转身看,只见裹着氅衣戴着风帽的岚琪整个人跌在雪地里,身体完全陷在白雪和氅衣风帽中,连脸都看不见,两只手朝天胡乱地晃动着,狼狈又可爱的模样,玄烨忍不住大笑。

    “皇上……”岚琪哪有工夫笑,挣扎着要从雪里爬出来,可积雪松软,她越挣扎就越往下陷。终于感觉到一股大力把自己拽起来,不等她站稳,已经被玄烨打横抱在了怀里,之后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往前走,哪怕身上多负重一个人,玄烨也走得稳健轻松。岚琪不知所以地看着他,渐渐心内乱跳,又开心又感动,恨不得时光停滞在这一刻,让她好好贪恋一回。

    终于到了石阶下,玄烨将岚琪放下,问她能不能自己走了。却看到小人儿蹲下去,使劲儿地拍打自己身上的残雪,生怕雪化了浸湿衣裳冻着他,好半天才站起来。玄烨暖暖地微笑着,岚琪被冻得通红的脸上也有如花笑容。玄烨怔怔地看着她,想起她说过那年下雪,自己无意中救了她的事,彼时提起来自己没太多印象,但这一刻,那日风雪中的情景,全想起来了。

    上天竟然安排了他们一次又一次地相遇,承蒙眷顾,没有让他错过最美好的这个人。玄烨伸手扶一扶她的风帽:“台阶上或有薄冰,慢些走,一步一步就能走到最高处了。”

    “是。”岚琪认真地点点头,之后小心翼翼地看着路,不远不近地跟在皇帝身后,走在她该走的地方。太和殿的石阶也有规矩,她这些年即便不能过来,也跟着苏麻喇嬷嬷学会了。

    终于走到最高处,岚琪累得气喘吁吁,玄烨却气定神闲,嘲笑她没用,拉在身边指着前头说:“看,比起钟粹宫院子里那些,这才叫雪景不是?”

    金顶红墙的世界被白雪覆盖,威严雄伟中透出凌厉气势。丹陛之上,日晷、嘉量、铜龟、铜鹤等亦有白雪覆盖,寒风飒飒中岿然不动,是为大清昌盛繁荣国祚延绵,直叫人感觉心灵魂魄的震撼。

    岚琪幼年时在紫禁城外仰望过这座皇城,当时就知道来日要进门做宫女侍奉主上,也知道皇城里的太和殿威严壮观,却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和皇帝并肩站在这里。感慨激动之余,忽而警醒,稍稍离开了玄烨身边,她一个小小贵人,怎能和帝王并肩站在此处,皇帝身边的位置,是皇后的。

    玄烨见她如此,知道她在谨慎什么,稍稍有些不乐意,可想岚琪如此自重,他本该高兴才对。皇祖母一直强调自己该如何保护这个女人长长久久地在自己身边,果然在祖母眼中,她是极懂分寸尊卑,知道什么该做,知道什么不该做,自己才是易感情用事且冲动的那一个。

    “要不要去后头看看?”玄烨只当作没看见岚琪这细小的动作,伸手来拉着她往后走。从各处远眺皇城雪景,后宫殿阁林立,更显白雪中金顶红墙的富贵雍容,岚琪指着一处兴奋地说:“钟粹宫该在那里,可皇城太大,这里已经看不真切了。”

    玄烨听着她兴奋地喋喋不休,没再领着她去刚才并立的地方。再后来退下太和殿,坐着暖轿一路回乾清宫。两人虽穿着雪氅雪靴,耐不住积雪太深,终究都打湿了衣衫,分别两处烤火更衣。等暖烘烘的岚琪跑回皇帝这里时,已不见冻得通红的脸颊,暖和了的脸上泛着好看的绯红,身上暖暖香香,忍不住让人想亲近。

    只是冻过后又烤着火,岚琪坐不多久就晕乎乎犯困,本陪着皇帝下一盘棋,手里却捏着棋子久久放不下,身子晃晃悠悠的。玄烨看不下去,过来将她抱在怀里,果然没多久,她就睡过去了。

    梦中安宁平缓的呼吸,每一下都透着她身体自有的香气。玄烨把人轻轻放在炕上,稍稍解开她的衣领,在柔软温暖的颈下亲了一口,熟睡的人却毫无反应。玄烨无奈地笑了,转身取过厚厚的毯子盖在她身上,自己腰上也搭了一角,陪着她一起歇觉。而他也只有封印的这些日子里,能这样悠闲自在,头几天全陪在了皇后身边,想她好久了。

    暖阁内安宁温暖,李公公领着宫女太监守在外头,都不敢出声惊扰,不久却见小徒弟匆匆跑来,李公公迎上去踹了一脚:“瞎闯什么?”

    小徒弟却尴尬地说:“佟贵妃娘娘在外头,说要见皇上。”

    李公公皱眉,不耐烦地挥了浮尘朝外头走去,门外果然见承乾宫的暖轿停着,佟贵妃立在门边打量另一台轿子,转身见李总管出来,冷笑道:“谁在里头,这轿子也看不出哪一个宫里的。”

    李公公知道胡说只会惹事,坦白说是德贵人,说皇帝派人接来的,这会儿正伺候着午觉。

    佟贵妃长眉扬起,哼笑道:“大白天的歇觉,她真是不简单,从前听说头一回侍寝就是白天里,德贵人果然与众不同,我们这些蒲柳之质,是真没得比了。歇吧歇吧,本宫找皇后娘娘去说说话。”

    她傲然转身离开,也不坐轿子了,直接往后走绕去坤宁宫。李公公立在门前恭送,等她走远了才松口气,但转念一想,就派亲信的小徒弟:“悄悄跟过去看看,听听说些什么。”

    这边厢,温妃正领着太子在坤宁宫寝殿内玩耍。温妃年纪还小,更容易和孩子打成一片,皇后正盘膝坐在暖炕上缝小夹袄,预备正月里给太子穿。

    太子来了小半个月,已经和她很亲热。当初大阿哥抱去承乾宫哭闹的事她记忆犹新,一直担心太子来也会不自在,但玄烨亲自陪了好几天,而太子本来就没额娘,很容易就熟悉起来。也真是没额娘的孩子十分可怜,眼看着性子从沉闷渐渐变得活泼,一声声“皇额娘”喊得直叫人心软。

    “皇额娘,儿臣饿了。”太子玩了半天,爬上暖炕来朝皇后怀里一钻,皇后爱怜不已。已有宫女麻利地端上面点果子,温妃则端来热水,皇后亲自给他洗了手,然后就由着他自在地趴在炕桌上抓点心吃。

    这事儿她和玄烨商量过,说好了等明年太子四岁了再开始教规矩,这些日子让他好好把小孩子该有的天性都放出来,等过年时领到太皇太后面前,好让太祖母刮目相看。

    皇后本一心盼着妹妹给她生个孩子,也曾经不屑领养太子,但玄烨真的给她送来了,心就软了。没有生养过的女人也会有天生的母性,自太子进门,她一心都在太子身上,连宫里的事,也渐渐愿意放手给惠嫔、荣嫔几人。再有身子本也还在保养中,每日只在坤宁宫里陪着孩子,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过得乐呵。

    “皇额娘也吃。”太子油乎乎的手抓着一块萨其马往皇后嘴里塞,皇后咬了一小口,又亲了亲太子,小家伙乐呵呵很开心,又爬起来递给温妃,喊着,“温娘娘也吃。”

    皇后拍着他的屁股问:“太子快让温娘娘给你生个小弟弟,往后坤宁宫里还有弟弟陪着你玩儿好不好?”

    小家伙大声地应了,温妃羞得满面通红,转身要出去唤人泡茶,却见冬云进来,脸色不甚好地说:“娘娘,佟贵妃来了。”

    温妃闻言回眸看姐姐,皇后却问她:“她可曾为难过你?”

    她浅浅一笑,如是道:“并不太相见,何来为难,但是知道这位的厉害,也不太想见。”

    皇后扶了扶头上的发鬓,低头看自己这身常衣,若是从前,她必然会让冬云来给自己换上凤袍以傲视佟贵妃,不知为何,如今却无这份心思,便示意妹妹来:“抱太子去歇会儿,玩半天了。”说着把太子哄了哄,被孩子一逗心情又好些,等妹妹抱走孩子,便让请佟贵妃进来。

    佟贵妃哈气搓手地进来,不及行礼,先抱怨:“娘娘怎么将臣妾撂在外头这样久,可把臣妾冻坏了。”

    皇后便让冬云上热茶,也有小宫女塞了手炉给她,她尚知规矩,在炕前福身拜一拜,才接过手炉。宫女们七手八脚搬来凳子端茶上果子,好一阵忙碌,佟贵妃已安坐炕前,面前一张矮几,上头各色茶点果子都摆好了,不禁啧啧:“到底中宫不一样,臣妾从前去翊坤宫,可不见这样的待遇。”

    皇后淡淡地笑道:“你只管受用便是了。”

    佟贵妃放下手炉,端起茶碗,掀开看是蜜枣枸杞茶,拿茶碗盖轻轻拂开汤面上漂浮的枸杞,似笑非笑地说:“听讲太皇太后最爱喝德贵人的蜜枣茶,她凭着宫女那会儿学的本事,一路从乾清宫哄到慈宁宫,真不容易。”说着喝了茶,眯眼笑道,“娘娘这里的茶也好喝。”

    “喜欢就多喝一碗。”皇后敷衍这一句,而之前那些提起乌雅氏的话,她只当作没听见。但佟贵妃有备而来,又怎会轻易放下这个话题,放下了茶碗也不忘记继续说,“臣妾刚刚从乾清宫绕过来,这青天白日的,德贵人可又伺候皇上睡觉呢。”

    皇后手中将风毛缝在夹袄的衣襟上,头也不抬地说:“皇上封印的日子要紧的是休养身体,前几日在这里,每日也要睡午觉,只是睡觉而已,分什么白天黑夜的,一年到头就这几天清闲,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才好。”

    佟贵妃哼笑一声:“也是,皇上是才离了您这儿的,不怪娘娘大度。”她伸手在果盘里拨动着,半天也没挑出可心的来吃,恹恹地弃了,又想起一句说,“宫里人都传,德贵人如今跟着娘娘学料理后宫的本事?臣妾也想学,娘娘能不能也教一教臣妾?”

    “捕风捉影的事,你瞧见德贵人来过几回坤宁宫?”皇后才稍稍抬眼,淡然平和地看她一眼,继续低头缝夹袄,“至于你,谁都看得出来是享福的命,既是享福的人,也就不必学操心的事。”

    “娘娘这样说,您难道不是享福的人,都是一国之母了,这样的福气谁能有?”佟贵妃嘴上敬着皇后,心里可根本没把人当回事儿,皮笑肉不笑地说,“可娘娘还操心着六宫的事呢,宫里那么多姐姐妹妹,您多少分摊一些,肩上的担子也轻不是?臣妾看乌雅氏就极好,不为别的,就为了皇上喜欢她,您多照顾她一些,皇上也高看您一眼哪。”

    皇后也非圣人佛祖,听这些明着捧高暗着嘲讽的话,怎能不动心气,可她固然没有宽阔的心胸,也有十几年积累的涵养功夫,垂首指间不停地缝制小衣裳,只轻悠悠一句:“高看还是低看,皇上心里最明白,妃嫔该做的,是一门心思伺候好皇上,其他的事,贵妃当闲话解闷儿就好,钻进去费心思可不好。”

    佟贵妃傲然微耸长眉,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垂目看皇后手中的衣裳,才注意到是一件小衣服,便知道是给太子缝制的。想起自己那一晚亲手给大阿哥做布老虎,可那孩子嫌弃布老虎,更嫌弃自己,她如何耐心付出也得不到回报,最后惠嫔、荣嫔那两个贱人还把长生的死搭在她身上,本有的几分母性

    爱心自此荡然无存。今日见皇后如此虔心缝制太子的衣裳,也只觉十分厌恶。

    皇后察觉佟贵妃静了半天不说话,抬头见她直直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夹袄,猜想是勾起了她什么心思,便当作什么也没看见,两边继续静着,终于是佟贵妃先开口说:“太子已经认皇后了?”

    皇后点点头,心下叹了叹,慢声道:“皇上说,是他疏忽了,所以这一次亲自领着太子来,上回想让你抱养大阿哥,以为大阿哥已经懂事了,不需操心,却是截然相反的结果。皇上说,来日有新生养的小阿哥,就让你抱一个来养,自小养起来,就当你是亲额娘了。”

    佟贵妃却不屑地哼笑一声:“臣妾才不要抬高那些低贱妃嫔生的孩子,谁的我都不稀罕。”

    皇后轻声叹道:“都是皇上的孩子。”

    “不一样。”佟贵妃清冷一笑,起身离了座,朝皇后行礼告辞,说不多叨扰了,兴许是她心里不好受,不想互相看着生厌。

    皇后也不挽留,只等佟贵妃离开了寝殿,才长长舒口气,手里的针线活也撂下了。刚才那些话,她面上不在意,其实都存在心里,贵妃揶揄她该向德贵人示好,好让皇帝高看自己一眼,便不由得想起生病时让她在这里跪了一上午的事。

    现在的她必然做不出这种事,不论是因为被皇帝完全满足了,还是因为不在病中心火轻,只是觉得彼时的自己不太正常,当时当刻不那样折磨一下乌雅氏,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活不下去。而留存至今让她不甘心的是,乌雅氏全盘接受,没对任何人吭一声委屈,这个女人,纤弱的身体里,究竟有怎样广阔的心胸?

    不知不觉陷在迷茫中,突然听见孩子的哭声,皇后立刻从炕上下来,不等宫女来侍奉,自己就穿了鞋子要出来看。

    而这一边佟贵妃刚走到门前,听见孩子的哭声,让她想起大阿哥的哭闹。转身看,却见太子哭着从偏殿跑出来,温妃慌慌张张跟在身后,那边皇后也打了帘子出来,便见太子哭着扑向她。

    皇后蹲下把孩子抱满怀,脸上慈爱的笑容那样美好,太子亲昵地跟她撒娇,转身娇滴滴指着温妃不知告什么状,姐妹俩哄着孩子笑得很开心。

    “娘娘,咱们该走了。”青莲见主子发呆,也不免怜惜她的境遇,上前搀扶着往外走,也不敢胡乱说些什么劝,却听主子说:“皇后说她和皇上商量,将来有新出生的小阿哥给我抱养一个,我刚才很不屑,现在……”

    “皇后娘娘不会胡说这些,必然是真的,皇上心里可一直惦记着您呢。”青莲劝她,但上轿前,佟贵妃却又驻足呆了呆,沉沉开口道:“可我想自己生一个。”

    青莲心中叹息,嘴上不敢说,慢慢将贵妃送入暖轿,之后随行,心中想着这些事要不要去向苏麻喇嬷嬷禀告。且说她自从被派来照顾贵妃,起初忐忑这样跋扈嚣张的人该怎么伺候,可渐渐看见越来越多她人后的无奈与心酸,虽不至于自此换了对主子的忠心,可在苏麻喇嬷嬷面前说话,已不如刚开始那样直接,时不时为贵妃说几句好话,自然苏麻喇嬷嬷也听得懂这里头的人情世故。

    如大阿哥那件事,外人看着她骄傲霸道抢别人的孩子,关起门来佟贵妃为大阿哥付出多少,谁又知道。

    乾清宫这边,岚琪酣然一梦悠悠醒转,眼见玄烨睡在身边,心中暖意顿生。皇帝和缓的呼吸里透着往日的疲倦,心疼他一年只有这几天悠闲自在,也珍惜一年里只有这几天,能毫无顾忌地缠着他。

    玄烨浓密纤长的睫毛还是那样好看,岚琪玩心大起,总是想要摸一摸,可总是错过好几回,每每都不巧把人弄醒了,少不得旖旎缠绵一番,云雨之后自然就忘得干干净净。这会儿见玄烨睡得很熟,又鼓起胆子,伸手触碰他的睫毛,终于触碰到,指尖感觉轻痒,她不禁心满意足笑得灿烂。

    可面前的人却突然稍稍蹙眉,微微睁开眼睛,可似乎睡得很沉,不似往日那般就要捉了自己一亲芳泽,今日不过慵懒地哼了一声,翻身把岚琪当枕头般抱着压在身下,岚琪不知所措,可等了会儿,身上的人又睡着了。

    这一天,德贵人自然是留在乾清宫不走了,之后第二天也没有离开,连着两夜内务府都记档存史,宫里妃嫔间自然少不得嫉妒羡慕,且盘算着德贵人的好日子,都说她该传好消息了。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除夕前一晚岚琪的月信又如期而至,连布贵人都忍不住失望,她自己却很安乐,而且因身子不方便,一应年节里的庆祝祭奠都不能参加,连晚宴也免了,相比往年陪着一场一场地坐,她难得清闲在钟粹宫。

    转眼元宵在即,上元佳节,皇帝大宴群臣。而今三藩只剩吴三桂这只秋后的蚱蜢,为了扬显国威兴盛,这类奢靡的宴席少不得,只有皇城内歌舞升平奢华富贵的生活永远让墙外的人羡慕,百姓才会对强大的皇室存有敬畏之心。虽然节俭本该是开源节流的好事,却会让百姓朝臣生疑,从而轻视。

    这一晚,岚琪才算岁末年初头回参加了宫廷大宴,太皇太后特地让苏麻喇嬷嬷着针线房破例又给新做了衣裳,自然旁人是不知道的,可老人家瞧见她打扮得漂亮就很喜欢。岚琪知道老人家盼什么,可那些事急不来,而今日元宵虽是她和玄烨定情之日,可大好的日子有中宫皇后在,她不敢和皇后争夺恩宠。

    但钮祜禄皇后早不是从前那般心性,纵然仍旧会心有不甘,仍旧渴望得到夫君的宠爱,可她现在身处高位,更懂得后宫生存的不易。册封以来玄烨对她呵护有加,该有的不该有的都给了她,她不知该如何回报,也只有在这种事上,懂得避让。

    这一晚她喝了不少酒,宴席将至尾声,几乎要大醉失态,还是太后相劝,皇帝才派人送皇后回坤宁宫休息,这样一来,酣醉的皇后断不能侍寝了。

    而温妃跟着皇后一起离开,佟贵妃身上不自在本就没来参加宴席,惠嫔几人无心争宠,座下便再无能与德贵人相比的人。可是岚琪犹自不觉,兴冲冲地看着台上大戏,都没正眼往上看过,玄烨倒时不时会看她一眼,苏麻喇嬷嬷便偷偷对太皇太后笑道:“一会儿把德贵人留下吧。”

    宴席散后,皇帝侍奉太皇太后回寝宫,岚琪被苏麻喇嬷嬷喊去了,便也别了布贵人过来伺候。她是熟悉老人家喜好的,在身边伺候得服服帖帖,反是玄烨笨手笨脚,总插不进来,还惹得祖母厌烦:“也吃了不少酒,赶紧回去歇着要紧。”

    玄烨不能不走,可见岚琪专心致志忙着祖母身边的事,他又舍不得走,要走,自然要带着这个人一起走,可祖母似乎也不想放人,僵持良久,苏麻喇嬷嬷终于忍不住笑道:“主子啊,您不放了德贵人,皇上怎么会安心去休息?”

    太皇太后已要安寝,便故意推岚琪:“我可曾留你了?”

    岚琪不解,可转身见玄烨立在那里,满眼毫不顾忌流露出的暧昧眷恋之色,看得她怦然心动,又被老祖母一推:“又在我这里眉来眼去。”

    “臣妾……哪儿敢。”岚琪垂首害羞地笑,却听太皇太后很轻地说:“月圆之夜,天地精华之盛,快去伺候皇帝要紧。”

    “太……”

    “快去吧。”太皇太后将她朝前一推,苏麻喇嬷嬷也过来引着将她送到皇帝身边。这边唤宫女来架屏风放帘子,太皇太后这里再没有他们什么事。岚琪站在玄烨跟前,正不知怎么才好,玄烨伸手牵住她,轻悠悠地说:“朕带你回去。”

    岚琪今日一身绯色吉福娇俏可人,月色下更添几分妩媚之态。乌雅岚琪早不是当初那个只稍比旁人清秀些的小宫女了,而今眼眉已开,身量已成,哪怕平素打扮清淡些,也再不是清秀二字可以形容的容貌。

    如今再对着皇帝笑,也不只从前的娇憨可爱,眼波流转间的娇媚之态,自然而美丽,而玄烨眼中,哪怕岚琪身上没有这些美好,只看她大口吃饭都觉得喜欢,喜欢便是喜欢了。

    分坐两顶暖轿,眷意浓浓两人也不会忘了分寸规矩,岚琪是绝对不肯跟皇帝同辇的。先后到了乾清宫,可下了轿子就再没有她能做主的事,才落地皇帝便走来,毫不顾忌地在宫门前就将她抱起,一路抱进寝殿。

    龙榻之上,时光荏苒,当年紧张可爱的小宫女不见了,换作眼前娇美可人的岚琪,而年轻气盛的皇帝也日渐沉稳,更懂爱之惜之,更懂男女之情。

    岚琪跪在床榻上,不及立在榻下的玄烨高,被他居高临下轻轻一吻,羞涩地一躲朝后跪坐下去,手里却没放开玄烨的胳膊,一把就把人拉过来扑在身上,两人一起跌着躺下。玄烨压在她身上,暖暖地笑道:“朕的岚琪这么着急?”

    岚琪傻笑,点了点头,伸手去解开玄烨的衣襟,皇帝却捉住她的手,凑在柔嫩的唇上深深缠绵,只吻得岚琪浑身燥热,可双手被玄烨紧紧抓着不能动,而他的另一只手已经将她的领口解开,炙热的吻从唇间蔓延至颈下。岚琪已不能自制,双手想要挣脱束缚,当玄烨终于放开她,就不由自主地解开玄烨的衣襟,不论皇帝如何暧昧地笑她,也不停下手。

    而玄烨的手,早绕进她的衣间,小衣的带子完全被解开,胸前遮羞之处被一点点剥离,当春色乍现,当感觉身下燥热被昂然之物碰擦,胸前春光更完全落入皇帝口中,岚琪忍不住出声,却听到玄烨笑的声,一边不停挑逗她的羞涩,一边又安抚她的不安,一点一滴呵护,缓缓燃起欲火,直将她带入云雨之境。

    纱帐落,月圆夜,无尽缠绵。

    整晚曼妙旖旎,岚琪感觉身上有脱胎换骨的经历,玄烨惜她一夜辛苦,之后几天并未纠缠,岚琪休憩在钟粹宫内,环春、玉葵殷勤伺候,不同于以往缠绵后的感觉,一天天过去,岚琪隐隐觉得身上有了变化。

    这一日晨起,她莫名地抚着小腹,环春端着热水进来看见,忙过来问怎么了,岚琪拉着她,红脸轻声说:“我觉得这一次,好像能有了。”

    “真的,那要不要请太医?”环春兴奋得不行。

    岚琪忙捂着她的嘴,她早已懂这上头的事,反嗔笑环春:“才几天呀,太医看得出什么,我只想自己当心些,我额娘说过,头几个月很小气,若是孩子真的来了,咱们也低调小心些,我不再跑跑跳跳了,总之先看看这个月,月信还来不来再说。”

    环春却道:“皇上那儿呢,万一皇上又召您侍寝怎么办?难道也瞒着不说?”

    岚琪暖暖地笑道:“皇上该不会再找我,我觉得他一定也会这样想,且等等看,何况连太皇太后那里也不要我过去伺候了,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嬷嬷一定更加期盼。”

    环春很兴奋,之前主子每次都说没事没事,每次都被她说中,虽然失望可也觉得神奇。所以这一次主子自己都这样说,必然是真的有了,喜不自禁地摸上岚琪平平的肚子说:“小阿哥快来额娘的肚子里,小阿哥你若来了,奴婢天天给您做好吃的。”

    “傻瓜。”岚琪嗔笑,可自己摸着肚子,也心下笃定这一次不会再让人失望,虽然从前她也不曾失望过,因为随遇而安,知足常乐,才是人生圆满之道。

    这半天懒洋洋地窝在榻上,环春也不知哪儿听来的,连暖炕也不让主子上了,只让她在床上歇着。布贵人过来串门,见她懒懒的,也盼她有好消息,但岚琪并不提早上那些话,和环春说好了,不再对第三人说。

    下午布贵人和岚琪一起将绣线分股,说是荣宪公主看见纯禧和端静的荷包好看也想要,布贵人自责没多想一些,本该给荣宪公主也缝制一个,便赶着要再做一个,有岚琪搭手好快一些。两人手里做着针线,说着孩子们的玩笑,正悠闲自在,却见锦禾匆匆跑进来,吓得一脸惨白地说:“主子,皇后娘娘和太子掉进冰湖里了。”

    岚琪手里的针猛地一下扎在指尖,她吸着指尖的血,听锦禾说皇后领着太子在御花园里逛,不知怎么掉进湖里,都已经被救起来了,但是先救起来的是太子,皇后几乎要沉下去了才被拉起来,现在已经送回坤宁宫。

    “咱们要不要去?”布贵人吓得手抖。

    岚琪心情沉重,浑身不自在,突然胸口一抽搐,转身便作呕大吐,一屋子人都被惊吓,忙替她抚背顺气,清理秽物。等收拾妥当了,岚琪也缓过来,定神说自己没事,更推布贵人:“姐姐也去换衣服,咱们去坤宁宫。”

    匆匆赶至坤宁宫,各宫妃嫔已聚拢,太后也亲自前来,并下令众妃勿进殿叨扰。见太医进进出出,岚琪和布贵人立在人群后,只瞧见前头佟贵妃不耐烦地走来走去,时不时拉过一个宫女或小太监问话,多半问不出什么,又嫌弃地推开。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皇帝终于迟迟赶来,原是在前头正商议要紧的事,听说皇帝还动了怒。李公公今日不当差出宫去了,那边剩下的人,都不敢上报,只等众大臣散了,才告诉皇帝,如是玄烨自然更恼,急忙就过来了。

    众妃行礼相迎,玄烨未及看来了什么人,径直就进了门。布贵人和岚琪互相搀扶着再起身,只听佟贵妃慵懒地一叹:“等下去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本宫身上不自在,你们等着吧,有消息就送来承乾宫。”

    谁不知道她在这宫里特立独行,不管做错什么事,皇帝都会替她周全,就更不要说此刻懒得等消息了,反正也没人愿意搭理她,她走了,大家才自在。

    坤宁宫里头,玄烨正坐在皇后榻边,皇后浑身发烫烧得昏昏沉沉,完全不知皇帝已近了身旁,玄烨唤过她几声,皆无反应,只听冬云战战兢兢说落水的事。

    原是太子贪玩乱跑,一脚从湖边大石头上滑入水中,皇后娘娘是跟在最近的人,想也没想就跳下去拉太子。不晓得是不是在冰水里抽了筋,也不晓得是不是身上棉衣吃水沉重,她把太子推上大石头,才被赶来的太监宫女拉住,皇后自己就往下沉了,又正有一阵风吹过,把她往湖心吹。虽然不远,可等身边的小太监脱了衣裳跳下去捞,皇后已经沉得只见半个脑袋,上了岸就已经昏厥。

    太后在一旁眼眶湿润,叹说皇后爱子心切,又劝玄烨:“冬云几个都是她贴身用惯了的人,虽然失职,眼下也不是惩罚的时候,皇上还是先不要追究,让她们好好照顾皇后要紧。”

    “皇额娘说得极是。”玄烨应了,便见乳母抱来太子,太子没有受伤,也没有泡在水里太久,捞起来后乳母立刻就脱了湿衣裳,脱下自己的袄子将他裹住,只是受的惊吓不小,一直啼哭,见了玄烨又十分害怕。

    “往后可不能这样贪玩了。”玄烨未有重斥,斥责一个不足四岁的孩子,他也未必听得懂,反而吓着了在心内留下阴影不好,哄了他几句,就让乳母抱走了。

    太后则劝:“皇后还年轻,会挺过去的,皇上不要太担心了。”

    “皇额娘也是,此处有温妃几人侍疾,您也不能太辛苦。”玄烨应着,起身想请太后离去,太后也知道她这样做不合乎规矩,便不为难皇帝和众人,被送了出来。在门外见到诸妃都在,叹一声:“眼下温妃在里头侍疾,人多也不好,你们姐妹且商量一下,哪几个每日来伺候。宫里的事惠嫔、荣嫔最熟悉,你们且忙这些,不要等皇后病好了,宫里却乱了,辜负了她往日的心血。”

    众妃嫔称是,恭送太后离去,剩下诸人。惠嫔和荣嫔被钦点了协理宫闱之事,端嫔那里养着两个公主,宜嫔不会照顾人,她的妹妹郭贵人更如是,安贵人不可靠,看下来,竟是钟粹宫两位最合适不过。荣嫔便来问岚琪:“你们姐妹俩可愿意帮温妃娘娘照顾皇后?”

    二人怎敢推辞,荣嫔便遣散众姐妹,与惠嫔领着她们俩进来,见温妃在外殿坐着,说明太后的意思,也不敢进去添乱,就先走了。

    温妃年纪小,不经事,上一回皇后生病她就手忙脚乱,这一次又如此突然。方才太后来时,只见她跪在床边哭,被训斥了说这样子晦气,就把她打发在外殿了。如今见德贵人和布贵人来侍疾,也顾不得姐姐愿不愿意看到她们,能有人来料理,再好不过。

    不多久冬云出来,说皇上请温妃娘娘进去,眼见德贵人和布贵人也在,猜得出她们留下的缘故,便请一同入内。岚琪缓缓走近,看到玄烨坐在病榻边,那一抹背影似曾相识,叫她恍然回到那一日黑沉沉的大雨中。

    玄烨转身见到岚琪,讶异之余更有几分安心,自然不便在此刻表露,只吩咐她们:“好好照顾皇后的身体,朕时不时会来看一看,但多数时候,要辛苦你们了。”

    三人都应诺。玄烨见温妃娇楚可怜,果然不能托付,倒是布贵人和岚琪立在边上,像是能经事的,岚琪他就更放心了。又嘱咐几句,便也离了坤宁宫,去向皇祖母禀报。

    皇帝离开后,三人商量着该怎么做,温妃孱弱,说不到几句便眼红落泪。岚琪和布贵人当着她的面没说什么,待离了,私下布贵人便叹道:“看样子太医是说过什么了,温妃娘娘才那么伤心。”

    岚琪也看得出来,太后和皇上都如此凝重,太医一定说过不好的话。而她甚至在玄烨身上看到昔日赫舍里皇后离世时的悲伤,她知道玄烨不是无情的人,钮祜禄皇后对这个后宫的付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又怎么会无视。

    正如岚琪所想,玄烨来到慈宁宫,太后已经先到了。玄烨又把事情

    说一遍,竟见皇祖母眼角有泪花,似在自责:“若早知她有这样一颗慈母心,一早就该把太子抱给她养,偏偏等到如今,她又怕是要没福气了。”

    玄烨目色凝重:“太医说兴许还能养好,皇祖母不要太过虑。”

    太皇太后却很看得开,摇头说:“那湖面还有冰呢,那么冷的水呛进肺里,她本又有旧疾未完全康复。你叫我不要多虑,还不如让我早早在心里有个准备。”一时竟也哽咽,“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些年多少为了朝廷的事一直委屈着她,可她还是兢兢业业把持着后宫,我活了这一把年纪,竟和一个孩子计较……”

    玄烨屈膝劝说祖母不要太悲伤,眼下尚有一线生机,太皇太后平复情绪后说:“若是能好了,皇帝再不要亏待了她。”

    然而皇后这一病凶险,冰冷的水呛在肺里,捞起来时已没了知觉,浑身滚烫烧了一天一夜,半夜里还抽搐痉挛。足足折腾了两日,高烧才退了一些,可呼吸沉重混杂,醒过来便一直咳嗽,咳得吐了,浑身无力又昏昏沉沉睡过去,接着再从梦里咳醒。反反复复,两三天后,便瘦得下巴尖细眼窝深陷。

    岚琪总见太医摇头,温妃时常问了不过几句就垂泪。坤宁宫里气氛沉郁,连好容易才活泼起来的太子也又变回从前的模样。这日岚琪在茶水房里盯着熬药,被炉子里扑来的火星迷了眼睛,出来吹吹风,瞧见远处回廊下太子和乳母纠缠着。她不知不觉就走过去,乳母见了德贵人行礼,太子虽与岚琪不熟,却也跑过来哭着说:“我想见皇额娘。”

    乳母在身后苦笑着说:“娘娘病得沉重,奴婢怕太子去了不太好,一来吵着娘娘休息,二来万一传给孩子。”

    “不碍事的,若有什么事,就说是我的意思和你无关。”岚琪牵着太子,与乳母道,“皇后娘娘一定也很想见太子,太子不会吵着她,其他的不必你操心。”

    乳母也不过是不想担当责任,既然德贵人揽下了,她也乐得松口。随行一起来到寝殿,正好皇后醒了,才喝了水软绵绵地歪在靠枕上,突然听见一声“皇额娘”,整个人都有了精神,稍稍坐起来就见岚琪领着太子进来。

    小家伙松了德贵人的手跑到炕边趴着,皇后憔悴不堪的脸上终于有几丝笑容,伸手捏了捏太子的脸颊:“这几天又不好好吃饭了是不是?瞧瞧胖脸蛋儿都瘦……”一句话没说完,又是一阵猛咳,一边推开太子一边把身子朝里转。

    岚琪慌忙将太子拉开,冬云几个人上前伺候,她带着孩子退到外头还听见里头咳嗽声不停。太子窝在她怀里一动不动,半天才憋出一句话:“皇额娘会死吗?”

    这样小的年纪,竟已懂得生死,岚琪不知道是谁教给太子的,可孩子显然深陷在忧郁中,伏在岚琪肩头呜咽着。想来皇上几次带着太子巡视赫舍里皇后陵寝,这孩子大概已经明白亲额娘是为了谁死的,眼下他好容易又有了额娘,可是这一个可能又要因为他而离世。哪怕乳母们不敢对他说这种话,可宫女嬷嬷们私下嘀咕几句,兴许他就听见了。

    此刻抱着太子,岚琪完全不知该怎么哄,却见玄烨进来了。他瞧见这光景有些讶异,而太子一见皇阿玛就不敢再哭,笨拙地自己抹掉眼泪。岚琪则看到皇帝把儿子抱过去的那一瞬,眼底的失意伤感,让人心疼。

    玄烨曾跟她说,不愿太子看到自己就害怕,才想让皇后宠爱他,让他也能和其他弟弟妹妹们一样地长大。好容易小孩子的天性渐渐显露,又横生这样的祸端,而祸端的源头,也还是因为太子。也许十几年后他不会记得如今的事,但众口相传,皇后但凡逃不过这一劫,他的“罪孽”便更深重一层,哪怕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一辈子都抹不掉。

    此时温妃从内殿出来,乍见皇帝,不禁又眼圈通红,忍着哽咽说:“皇上,皇后娘娘想再见见太子。”

    玄烨颔首应了,抱着太子,将他脸上的泪痕擦拭,温和地哄他:“见了皇额娘,要开心一些。”

    待至寝殿,太子伏在皇后身边,皇后一下一下柔柔地安抚他,慢悠悠带着呼吸混杂的声音告诉他要好好吃饭,好好念书,一句一句殷殷叮嘱。再后来玄烨见母子俩都要哭了,才让乳母将太子抱走。

    皇后依依不舍地看着太子离去,玄烨回眸看她这般神情,不禁说:“只是一两个月的时间,你已能这样视如己出?”

    皇后点头,没说话,她本就没太多力气说话,刚才在太子面前,不过是强撑着,而玄烨则说:“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养起来,好好为朕教养太子。”

    “臣妾恐怕不能了。”皇后凄楚一笑,眼中略有晶莹,可一动心神又咳嗽不止。众人来侍奉顺气端痰盂,把皇帝推得远远的,只等皇后那儿平缓下来,才又让靠前,皇后则说,“皇上龙体贵重,寝殿里不干净,您快回去吧。”

    玄烨并不在乎这些,只是看着皇后,半晌又说:“朕不是太医,不能治你的病,但朕希望你能好,能健健康康地活下去,你不只是大清的国母,也不只是这后宫的皇后,你还是朕的妻子,是太子的母亲,是皇祖母的孙媳。”

    皇后痴痴地看着她,眼中热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心中反反复复:玄烨,你可知这一句话的贵重。

    玄烨没有嫌弃她的病体,更毫不顾忌地走近,伸手握住了皇后干瘦的手:“从前我们都太年轻,是朕亏待了你委屈了你,你快些好起来,让朕补偿你。皇祖母常说夫妻之间没有不磕磕绊绊的,你不要记在心里,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

    “臣妾……”皇后却哭得完全说不出话,再后来又惹出咳嗽。宫女太监不由分说请皇帝离开,他们伺候着皇后。玄烨立在门前看她痛苦地抽搐,好半天平静了,冬云却来求皇帝:“万岁爷,太医嘱咐,娘娘不能说太多的话,娘娘凤体违和,皇上龙体也要保重。”

    皇后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玄烨身上移开,似乎也示意皇帝不要再过来。僵持须臾,玄烨终于离开,皇后才又看向门外,万千心绪纠葛缠绵。

    太子命硬,生母分娩而终,钮祜禄皇后抱养他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就遭此大劫。并非佟贵妃说话刻薄,宫里宫外,都在传说这些话。连慈宁宫也听见这几句,私下里和苏麻喇嬷嬷商议,往后再不要让人抱养太子,太子显然是金贵无比,会压着别人的福气,后妃之辈,岂能和未来的天子相抗衡。

    之后的日子,玄烨前朝事务放不下,但偶尔得空就会来看看皇后。岚琪每日往来钟粹宫和坤宁宫之间,布贵人孱弱,不过七八天就累病了,反是岚琪很精神,为了有足够的力气料理皇后这边的事,每日餐饭也吃得比从前多。

    不知不觉已过二月中旬,皇后虽然比太医所料想又多撑了好些日子,但从未见有任何起色,似乎只是靠老参吊着续命。可皇后却很珍惜这段日子,皇帝来时会与他说笑几句,静下来精神稍好一些,还会让温妃拿针线给她,想给太子做春日的褂子穿。虽然每次动不过几针,就没力气了,但温妃也不劝阻,几乎是她想做什么,都能得到满足。

    再有荣嫔、惠嫔二位隔几天会来探望并禀报宫闱之事,皇后也会提点几句,告诉她们个中门道,仿佛是预见到了自己就要撒手人寰,不愿她辛苦数年维持的宫闱之盛,在她死后颓败散乱。荣嫔、惠嫔虔心听讲,时常还与她探讨处理之法,皇后果然是喜欢做这些事,每每谈起这些,会格外有精神。

    这日荣嫔、惠嫔又来,皇后听过宫中入夏用度已然周全,夸赞荣嫔、惠嫔能干心细,更自责说:“怪我逞强好胜,若早早就让你们为我分担一些,也不至于有今日。”

    二人不敢说悲戚的话,宽慰几句,不久见皇后精神不济,便告辞退出。岚琪一直侍立在外头,见二人出来,上前相送,却听惠嫔轻声说:“皇后娘娘如今,和我们‘你我’相称了。”

    岚琪也知道,最近这些日子她伺候在皇后跟前,很久没听见她以“本宫”自称,对自己和温妃、冬云都如此,又听惠嫔说荣嫔:“你今天精神不大好。”

    荣嫔疲倦地说:“正在那几天里,小腹疼得厉害。”

    两人嘀咕完这些后,再和岚琪说了几句话,之后她们离去。岚琪却立在门前发呆,忍不住伸手合在小腹上,荣嫔不说那几天,她都忘记自己已经一个月没有来月信,这些日子忙着皇后这里的事,把这些全忘了。月信没来,身孕的事应该是差不了了。

    心里怦怦直跳,心中暗暗地说:好孩子,你乖乖在额娘肚子里待着,让额娘最后照顾皇后几天,不要让你皇阿玛留下遗憾。

    转身要回皇后那里,就听见里头一阵慌乱,有小宫女匆匆跑出来让喊太医,一直等候在偏殿的太医立刻跑来。岚琪到了殿内才知道,是皇后昏厥了,太医几番施救,皇后才缓缓苏醒,但经此一次,身体越发沉重。

    二月末,本该渐暖的气候,却连着两日下了稀罕的大雨,之后冷得人不得不把深冬的棉衣穿在身上。二十六那天,雨前一晚就停了,却从这日早晨开始飘雪,风不大,白雪如棉絮般在空中打转,落地不化。午后时,皇城里又见白雪皑皑的景象,让人忘记已在初春的季节。

    皇后今日精神很好,坤宁宫里地龙每日都烧得很暖,外头下雨下雪都没什么影响。但是听说下雪了,皇后就想在暖炕上明窗下歪着,好让她隔着纸窗看一看飘雪。

    温妃却说:“不如姐姐穿得厚实一些,让他们把竹轿子抬进来,抬着您到门前去瞧瞧,院子里积雪了,雪白雪白的连脚印都没有。”

    皇后大喜,冬云几人便来为她穿戴,一时温妃又兴起,将钿子头面都给皇后戴齐全。好些日子只穿着寝衣,如今将往日的衣服穿上,才更惊觉她的瘦削,原先合身的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直叫人看着心疼。

    等收拾齐整,外头小太监抬了竹轿进来,众人把皇后抱上轿子,她如今瘦得毫无分量。岚琪看到小太监上手抱起皇后时,显然本打算用力,可到手的一轻,反差点闪了腰,岚琪心下沉重,侍疾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皇后的生命真的就要消逝。

    等皇后稳稳坐在轿子上,冬云将大氅盖在她身上,又戴了风帽,才缓缓抬着出了寝殿。外头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皇后精神一振,欣喜地笑道:“真好。”

    太子从东配殿被领来,皇后如今沉疴不起,本该将他送走,但太皇太后和皇帝都属意将太子继续留在中宫。可毕竟碍着病重,不敢让娇弱的孩子多接近,此刻母子俩远远对望着,乳母领着太子在廊下玩雪。不久有宫女拿朱漆盘子端来一团白色的东西,送到皇后面前,竟是一只胖乎乎的雪兔子,宫女说是太子捏了,让送给皇后娘娘把玩的。

    “太子真聪明。”皇后欢喜不已,伸手摸那雪兔子,冰凉的手感让她变得更精神,爱不释手地摸着。众人本担心她会着凉,可温妃娘娘一早有令,皇后想做任何事,都不要阻拦,于是照着她的意思,又挖来许多雪积在大碗里,把雪兔子放在其中,一起带回了寝殿。

    在外头冻了一冻,再回到寝殿,皇后的精神明显倦怠,可她却不让卸下钿子头面,也不肯脱了凤袍,就这样歪在暖炕上,让他们将明窗打开,把盛放雪兔子的大碗放在窗下让冷风吹,她自己则裹了大氅在身,一如在屋外一样。

    “你去穿件袄子吧,窗开了小心着凉。”皇后见岚琪在跟前,穿着平时的衣裳,有心提点一句,而环春已从外头捧着夹袄进来,知道屋子里开了窗通风,怕主子穿得单薄。

    环春退下后,皇后笑说:“她很忠心吧,记得那会儿安贵人找你麻烦,环春还出言顶撞来着。那会儿我想,怎么千挑万选给了你这么一个毛躁的宫女,如今瞧着,应该是合着你的性子找的,主仆的性子相合,才能长久。”

    岚琪笑道:“臣妾性子不好,环春很体贴耐心。”

    皇后精神很差,目光却莫名很亮,她盯着岚琪看了许久,突然说:“你是不是该有好消息了?”

    “还不知道,但元宵侍寝至今,臣妾没来月信。”岚琪坦白地说,“眼下不敢请太医瞧,家中额娘曾说过,头几个月小气得很,自己当心些就好,没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皇后无力地点头,气息微弱地说:“是啊,你额娘说得很对。”又看着岚琪不显身形的腰腹,仿佛自言自语地呢喃,“这个孩子,怕是不简单。”

    岚琪听得不真切,见皇后身子滑下去了,上来拿靠枕给她垫高好舒服一些。扶着皇后的胳膊时,那不盈一握的手臂几乎已经没有肉了,她一时难受得不行,热泪涌出。

    “你哭什么?”皇后坐好后,又喘息了几下平缓下来,瞧见岚琪眼中有泪,虚弱地笑着问,“是为了我吗?”

    岚琪摇头,朝后退了几步。

    “难得你还能这样伺候我。”皇后说着,而今日她一直没怎么咳嗽过,说话气息也顺,好像是刚才出门吹了冷风才这样精神,精神了就更想说话,憔悴枯槁的脸上有笑容,慢慢说道,“我曾经那样对你,恨不得你死了才好,到头来你越活越好,而我行将枯朽时,又是你在跟前照顾,大概,这就叫现世报。”

    “娘娘,您不要这样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岚琪哽咽,努力抑制自己的哭泣。

    皇后悠悠将脸转向窗外,开了窗,就能清晰地看见雪花飞舞,风不大,雪花飘浮在半空中,一圈一圈慢悠悠地落下,美妙而安宁。

    “十几年前,我阿妈对我说‘你要做中宫皇后’。那年皇上选后,独我钮祜禄氏最尊贵,德贵人你知道吗?鳌拜说赫舍里一族乃八旗下人,赫舍里皇后更是下人之女。虽然皇上痛恨鳌拜,也恨我的家族,可不论当时,还是十几年后的今天,我却仍旧这样想。”

    皇后微微扬起了下巴,枯槁的生命里,仍坚持着血统的尊贵,凄然一笑说:“我钮祜禄氏的尊贵,岂是赫舍里氏能相匹,可是皇上不选我,他身边最高贵的位置,难道不该坐最尊贵的女人?为什么他不选我,我才是八旗最尊贵的女人。”

    岚琪静静地站在边上听,寝殿内此刻只有她和皇后,皇后似乎说累了,重重地叹息后,又说:“后来我才明白,皇上不选我,不是因为讨厌我的家族,也不是因为讨厌和我们相近的鳌拜,他只是喜欢赫舍里皇后,喜欢那个女人多过喜欢我,他选了喜欢的女人做妻子。”

    眼泪从皇后脸颊滚落,她却从泪中露出笑容,继续说:“可是那天皇上对我说,我是他的妻子,德贵人,你晓得这句话有多贵重吗?你说皇上,是不是也开始喜欢我了?”

    岚琪说不出话,皇后的眼泪也占据了她的心,她笃定眼前这个骄傲了十几年的女人,一定和自己一样爱着身为帝王的丈夫。

    此时寝殿内的大钟鸣响,一声一声敲击心灵,皇后却欣喜地看着那口钟,含笑说:“皇上最喜欢西洋钟,当初他赐给我,我好几晚都睡不着,大半夜也会爬起来守着钟等它鸣响,任何琴筝琵琶都没有它的声音好听。可是再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我听不见皇上的声音,只能守着这座钟,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喜欢这声音,世上再没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岚琪已经泪流满面,使劲儿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德贵人,我妹妹太柔弱,年纪也小。”皇后又开口,示意岚琪走近她,“我曾经期盼妹妹入宫,为我生育子嗣,眼下我快走了,才后悔让她入宫,可后悔已经来不及,往后的人生她只有靠自己。德贵人,只当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照顾她一些,不要让人欺负她,好不好?”

    岚琪用力点头,皇后干瘦的手抓起她的手,仿佛用尽所有力气紧紧握着说:“还有啊,你替我转告皇上,说我说了,‘玄烨,下辈子,我们不要再相见’。”

    岚琪摇头,皇后笑起来,两个人都满面清泪,谁也不比谁好看些。岚琪似乎是想多抓紧生命最后的时刻,而皇后已经看淡了一切,她很轻松地笑道:“你不说也不要紧,我对你说了,就了无遗憾,德贵人,谢谢你。”

    岚琪抽噎着,皇后松开手,找了自己身边干净的帕子递给她。岚琪也没嫌弃,擦干了眼泪,定了定心神,自欺欺人地说:“您好好养病,外头的雪恐怕几天才能化,等您身体好了,带着太子去堆雪人。”

    皇后欣慰地笑着,指着窗口的大碗:“德贵人你去瞧瞧,太子给我的雪兔子可还好好的?”

    岚琪应诺,爬到炕上,爬到窗口,探身看大碗里的光景,心头猛然一惊,雪兔子消失了。终究抵不住屋子里地龙的温暖,一整碗雪全化了,雪花飘进来落在碗里,漂浮在水上转瞬即逝。

    “娘娘,雪兔子还好好在……”岚琪努力笑起来,转身看皇后,想说让她高兴的话,可话未说完,就见靠在大枕头上、凤钗凤袍穿戴齐整的女人,含笑缓缓闭上了双眼,原本摸着胸前东珠的手沉甸甸滑落,这一滑落,再也没抬起来。

    “娘娘……”岚琪浑身发紧,再也抑制不住哭声。她这一哭,外头的人闻声涌进来,慌慌张张地喊来太医,一阵忙乱后,太医屈膝哭着说皇后薨了。温妃闻言昏厥,冬云大哭,一屋子宫女太监都放声大哭,岚琪的哭声被掩盖,嘈杂的哭声喊声此起彼伏。窗口一阵冷风灌进来,她只觉头上晕眩,身子一歪就倒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