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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玉如意之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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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春,静谧五音,夜来山山风不起,万籁俱寂。

    趁着墨色爬上了山峰上隐藏于竹林的一处小屋,少女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举起手便拍上了门。

    “女郎,女郎!开开门呀!开开门!”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惊得榻上的姑娘翻了个身。她一双眸子微微开合,素白的脸面上媚眼如丝。她是醒了,却觉得后背腻得慌,伸手一摸竟然全是汗。

    撑着羸弱的身子骨微晃,那缎子一般的黑色长发就从肩头滑到了后背,她望了眼烛台上还正跳窜的火苗,又见外间的夜色尚浓郁,显然还未至三更。

    苏临涣披了件衣裳应门,见敲门的侍女是夜来山敲钟阁的灵婉便微微笑了,道,“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事?更深露重,灵姑娘还是进来说吧!”

    灵婉是江湖儿女,通身一派飒爽,自小在夜来山长大。她对着苏临涣拘了一礼,表情却并不轻松,“仙长有急事请女郎去凌霄阁。”

    苏临涣不由愣了愣。这么晚仙长该早就睡了,怎还有了急事?

    “女郎去了便知。”灵婉也不便多说,又道,“我就在门口候着,为女郎掌灯。”

    夜来山隐于世俗,外间又称蓬莱仙山,只因山间常年云雾缭绕,就像一条银色的玉带,又因山中阵法奇特,误入山林的外人常常不得其门而入。

    就好像这山被一道天然屏障所护,被世人传得神乎其神。

    早些年,苏父与永乐仙师有过一面之缘,苏临涣才有机会到此山中避世。

    夜来山的路最是曲折,四五处山峰促成绵延山脉。二峰的山腰上通往别处的道却只有两条,东侧去凌霄阁,是永乐仙师的住所,另一条通往琦玉县。

    琦玉县则通向燕国京师。

    苏临涣常常说笑,这一条道通的是方外世界,一条通的是富贵荣华。

    两道道路截然相反,灵婉走的却是西。

    苏临涣眼眸一转,“灵婉姑娘,这不是去凌霄阁……”

    她还未说完,身着轻便骑装的灵婉却已拔出长剑朝着她面部刺来!她的动作极快,饶是苏临涣有心避让,也不妨被震惊了心神。

    夜来山最为让人称道的便是飘然若风的剑法,苏临涣住在山中两年之久,即便见过无数次门人练剑的场景,此刻却仍旧忍不住心生敬仰。

    而此时,她心凉了半截,灵婉为何突然要杀她?

    不过片刻,灵婉剑锋忽变,苏临涣便知道自己错了,那一刀绝对不是刺向她的!

    灵婉虽是敲钟弟子,可能够充当岗哨的一向是夜来山中武功最好的。她尤擅浣花剑,剑法轻灵,急转而下,能让敌人防不胜防。

    不过两招,苏临涣只觉肩头温热,空气中顷刻弥漫血液的腥臭。

    她听得另一个人哼了一声,咬牙切齿,“你……”那一个男人声音,尤在耳侧,带着临死前的不甘。

    灵婉眼神一眯,冷冷瞪了他一眼。

    那人一双突起的牛眼瞪着不知名的地方,口含鲜血,身子倒地扑腾几下便不动了。

    “他是谁?”

    灵婉道,“该是死士。”

    尖嘴猴腮的模样,苏临涣并不认识他。

    待灵婉用剑尖挑开他的衣襟,她才看清楚其中滑出来一块常山王的令牌,没来由觉得心头一紧。

    常山王刘世显是燕君在三年前封的异姓王,只是现下燕国时局动荡,苏父是燕国中流砥柱,苏临涣一个女儿家虽自幼饱读诗书却无心朝政,她更不明白为什么常山王要派一个小贼来杀她?

    镇定之下,苏临涣不由抚掌大赞,“灵婉姑娘的剑法真是越来越好了!”

    都现下这光景了,生死不过瞬时,苏女郎竟还有心情夸她,灵婉真是哭笑不得,“女郎,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且随我速速下山去吧。”

    “灵姑娘,我这个人向来活得明白,你可有事瞒我?”

    “这……”灵婉觉得自己终究是不会说话,更何况对上的还是巧舌如簧的苏家女郎,只得顾左右而言他,“还是快些下山吧,仙长说了,再不下山天就要亮了。”

    “那好,我就去向仙长问个清楚罢。”见苏临涣抬步要走,灵婉急得团团转,“不行,女郎,你现在不能去见仙长!”

    “为何?不是你说仙长找我的吗?”

    “那是仙长教的法子,怕你不肯跟我出来。”灵婉只得先拦住,又抓耳挠腮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不急,你倒可以慢慢说。”

    灵婉跺了跺脚:“仙长果然说的没错,女郎你果然是个驴脾气。”

    “仙长智慧过人,知道一定更多。”

    “仙长还说,你若执意要问,便让我将真相告诉你。”似是无可奈何,灵婉抿了一下唇。

    瞧着苏临涣怔了怔,灵婉继续说,“当年,女郎逃婚,外界当是被匪类劫走,可皇家的人终究不是傻子,苏丞相赌了自己的前程自请还乡养老,只余苏公子一人在朝为官,不知女郎可知晓?”

    苏临涣暗自心惊,她离开燕京已有两年,本以为忘却俗世为燕国祈福不再理会朝政,燕帝就不会为难苏家人。

    可是后来的事情,却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一年前,匈奴再度进犯,樊照将军死于非命,阵前无帅,怎可行军?

    朝廷无良将,唯常山王刘世显自请带兵二十万讨伐。燕君大悦,赏了刘世显万两黄金,可他又如何知道没有良将的大燕还不是刘世显一个人造成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是连林都没有,便是一枝独秀!

    匈奴与大燕两军交战数月,秋后大捷,刘世显为了邀功迟迟不肯还朝。

    “女郎必然知道,刘世显这样的大奸臣,他谄媚已久,颇得圣意。此刻,二十万雄兵在手,燕君对他自然心有畏惧。他拥兵自重,贪得无厌,不到开春年,他就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反了!”

    苏临涣奇怪,“燕君虽说无能,可那二十万大军又怎么可能只听得他一人调度?灵婉,官场流言不可尽信!”

    “我没有乱说!”灵婉有些不服气,“青宁已经传了消息,刘世显的手上并不是一块虎符,而是两块,调遣二十万兵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况且光禄勋本就都是他的人!燕君就算有心反抗根本不可能,此刻恐怕是落草的凤凰不如鸡了!青宁还说……”

    灵婉说到此处忽然止住了,看着苏临涣猛然觉得一阵心虚。

    “还说什么?你倒是说清楚啊!”

    灵婉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还说,苏公子时任那三万的轻骑营校尉,刘世显造反之后便没了他的消息,怕是凶多吉少了……”

    苏临涣脑中一嗡,险些忘了呼吸。

    是啊,她怎么忘了?她的哥哥苏临渊,骁勇善战,不过十七岁便领兵数万。哥哥那样的人,正直不阿,定然不会与反叛之徒同流合污!甚至按照他的个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苏家人的驴脾气是祖传的。

    她慌了,她是彻底地慌了!

    苏临涣来回踱了几步,伸手咬了指甲,语无伦次,“那中山王既已经反了,何苦找我麻烦,我只祈福燕国,却并无权力!”

    “女郎,您还不明白?他不是杀你,而是抓你。”灵婉道,“女郎不知,燕国玉玺已经丢失,皇宫内的那个不过是个空壳。当年的玉如意之事,女郎一定不会忘记的,女郎是玉如意上昭示的命定之人,得女郎者更名正言顺!”

    这一字一句就像一把把匕首将苏临涣刺得鲜血淋漓!

    她惊得后退一步,这下是彻底懵了!

    她的手脚发冷,仿佛浑身上下血脉逆行,由不得自身。

    尤记得两年前燕国正逢国难,匈奴屡犯湘云十州,将军樊照率军迎敌,边疆历经三年战乱未平,早已民不聊生、瘟疫四起。

    后有佞臣刘世显、金钟等人把持朝政,贪污腐败、亏空国库,致使军资吃紧,前线节节败退。再加上正值壮年的帝王身体每况日下,每日汤药为伍,更加无心朝政。

    偌大的疆土,表面光鲜,内里就如同那空壳下的腐肉,只要稍微细品便能嗅出其中的恶臭。

    如此燕国,焉能不败?

    她与玉如意的纠葛来源于太后笃信的燕国传说,她是第一个使玉如意产生变化的人!

    弄权为祸!弄权为祸啊!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么粗浅的道理,她竟然现在才明白!

    灵婉将剑别在腰中,再去拉苏临涣的手,竟觉凉得吓人。

    她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女郎!刘世显已经知道夜来山的存在,仙长让我护送你离开,此地已经不安全了,你且快与我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她话音未落,那冲天的火光已经从西北方向升起。

    “那是什么!”灵婉惊道。

    黑夜中的光亮仿佛一颗炸弹爆在了人的心头,那就像一颗巨大的血红莲花,它肆意地席卷一切。燃烧,不断的燃烧!

    “是火,凌霄阁起火了。”平淡的语气和颤抖的音色似乎一点也不相配。

    灵婉急得直哭,“怎么办,仙长和师兄们还在里面呢!”

    “来不及了。”苏临涣蹙了眉,这样的时候,她异常理智。

    努力抑制心底波涛汹涌的悲伤,徒劳无功。

    尽管自制力如她那般好的人,精致的五官仍旧布满了痛苦的神色。未几,眼眶中蓄了许久的泪水终究滑到了嘴角。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夜色中,她面对凌霄阁的方向颓唐地跪了下来,哀恸大哭。

    而苏临涣不知道的是,这还只是个开始。

    刘世显并不是个可以按照常理推断的人。

    他幼时无父无母,是靠着做说书匠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一个说书匠能够做到今日权倾朝野的太尉,扳倒了先帝的那些忠臣贤良,整日在家坐着也有源源不断地银子送到他的手中,也是能耐了。

    苏父曾说过,这样的人并不简单。

    人不简单,手段更不简单。

    刘贼带着重兵连下三城,不日便要攻向京师。皇帝缠绵病榻早就不中用了,太子年幼,实权却在太后手中。妇孺之人求和心切,焉知刘狗野心不小?

    不过四日,刘贼夺了燕国的半壁江山,一抬手烧了魏氏的祖坟,燕庭却连个屁都不敢放!甚至还要派官员何谈!

    那人也不是别人,而是已经告老还乡的苏允之,苏临涣的父亲!刘贼正恼苏临涣逃走,其父苏允之作为靶子自投罗网,他受了燕庭这么一份大礼,当即退居函谷关。

    燕庭愚蠢,却不知道片刻的安逸后即为狂风暴雨!

    阿爹,这就是你捍卫了一辈子的燕国,却只会在危难之际陷你于不义!

    燕庭懦弱如斯,她不禁为父痛心!

    一瞬间,这天下的榜单似乎都姓了刘。

    夜来山出事之后,灵婉带着苏临涣回到了燕京,因连日奔波,两人都很是疲惫,待在一家简陋的客栈住下,都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连日的变故已经彻底将两人打得措手不及。

    灵婉买了干粮回来,苏临涣吃不下。

    灵婉脸色灰白,却瞧着她手中拿着的布告,瞬间变了脸,急道:“女郎,你这是要干什么?”

    苏临涣平静道,“你看这个布告,上面说苏丞相纵女为祸,不愿为国屈就,苏门之人均罪该万死,今前丞相苏允之落网,三日之后便除以梳洗之刑。”

    “女郎……”

    苏临涣笑了:“你知道梳洗是什么刑法?他们将人的衣物剥去,用开水烫其皮肉,再用铁梳子将皮肉一丝丝地梳下来,直到血肉模糊、白骨嶙峋,受刑的人等不到最后往往都会气绝身亡。”

    阿爹年岁已大,他受得了这么大的苦吗?全是因为她啊!

    无稽之谈将她一个弱质女流推向权利的顶峰。

    她放弃了权势,隐居山间,换来的却是什么?

    “女郎,你若难过,便哭出来吧。”

    “不,我不能哭,我哭了,那些笑着看我的人会更高兴的。”苏临涣嘴角微微一抿,忽而抬头,眼神灿若流光碧月,“灵婉,你帮我,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