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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靠别人的呵护而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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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人生不外乎是快乐与痛苦的结合,而痛苦和挫折又总是伴随着人生,只有在遭遇挫折时排解痛苦,积蓄人生力量而奋斗,生命之花才会常开不败。

    不过今生注定快乐离我远去。香港回归日第一个星期的结束,那一天是我的灾难日,自驾车车祸造成颈椎受损,高位截瘫,四肢功能尽失,从此改变了我的一生。现代医学表明,神经受损不可逆,不能再生,你只能极不情愿地选择轮椅,邓朴方是你这类人的主席,你要向张海迪学习,还有后来的国家体操运动员桑兰。痛苦和挫折真的要伴随着人生了,而且是今生今世。

    请来照顾我的人叫阿潘,他出生于共和国成立后的第三年,家在极为偏僻的山村,四岁时父亲因饥饿而死,母亲改嫁。阿潘成了孤儿,在县城的福利院里长大到16岁,又被送回山村,在生产队里务农,孤身一人的他迟迟无法成家立业,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超过40岁的他才从人贩子的手中买来了一个比他小15岁的外省姑娘做老婆,生了儿子以后人去财空,现在年过半百的阿潘又是孤身一人。

    我是一个有妻室之人,妻子叫阿嫦,还有一名小女孩。开始时阿嫦无微不至的照顾我关心我鼓励我,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我为有一个好妻子而自豪。但日复一日的疲劳却换不来好转的希望,渐渐地心淡了,她想长痛不如短痛,趁着还年轻,还有生育能力,还是换一个男人的肩膀来靠来得实在。于是她先是找了一份临时工,后是因兼顾不了而将我从地级市的家安排回县市附城父母的身边,让父母承担照顾我的责任,再后来是一份离婚纠纷告上法庭,因我坚决不同意,法院判决不准离,从此阿嫦成了我不归家的妻子。

    父母为我找来了阿潘,从此我们家就增添了一名成员,我和阿潘真的是相依为命了,父母对我说你就忘记那负心的阿嫦吧,免得相思之苦累坏了身体,其实按照现在你的身体状况,和男人女人睡觉又有什么分别?就当和阿潘同性恋算了,不管晚上谁和你睡觉,都要为你倒尿、翻身、盖被。

    十年夫妻恩情不相思是假的,作为一名高位截瘫人士的我也希望有一个温馨美满幸福的家,一家三口生活其乐也融融多好。现在颈椎神经受损,对听觉和视觉的性刺激无法传导到下体,但我的腰椎骶椎完好,低级神经中枢还在起着作用,在机械的刺激下男根能勃起,只要配偶主动也能完成房事,夫妻实践证明我还能射出让女人生小孩的液体。这可能是法院判决不准离婚的主要原因,因为不用女人为你守生寡,也就是说既有夫妻之名也有夫妻之实。

    我了解阿嫦,她是一个语言不多聪明能干乐于助人的人,很能吃苦耐劳,也能逆来顺受,虽有离婚的念头但态度绝对不会有那么坚决。只是我出事后母亲去信迷信,那缺德的迷信婆说我夫妻相克,从此母亲耿耿于怀,有事无事给脸色阿嫦看,指桑骂槐,直至谩骂,在双重的伤心和痛苦夹击下阿嫦终于下定了决心离婚,表示坚决离开这个家。

    阿潘的性格较为孤僻,不太喜欢和生面人搭话,说话也较为生硬,不过心地善良,为人老实,做事随叫随到,尽量令我满足,不会反驳,这可能他自少是一名孤儿有关。阿潘照顾我可算是尽心尽力了,一天二十四小时陪伴,将我的作息时间安排得整整有序,虽是死板机械化了些,但省去了毫无规律的许多麻烦。起床坐轮椅、外出散步、打电脑、做运动、绑着站、吃饭、休息、大便、洗澡等都有了对号入座的具体时间,甚至连我每天大约小便14次也记出有数,早上中午下午晚上相隔的时间不一,掌握后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帮我按压膀胱拉清尿,什么时候要用塑料食品薄膜袋绑着小便那儿,而什么时候就放心不用绑了,这样就可以减少了我无为的痛苦,也减少了阿潘洗尿裤尿床单的次数。当每一项时间的工作都完成以后阿潘一天的工作就完成了。

    我对自己的四肢瘫痪痛心疾首,给自己造成了不幸,给家人造成了不幸,给原来的工作单位带来了损失。本来正当青壮年的我有无限的青春年华可以度过,有美好的前程等待着我去闯,可是现在,除了吃饭可以用特制的匙羹绑在手掌艰难地铲饭进嘴外其他事情无能为力,连最简单的刷牙洗脸饭后剔牙都无法做,自己直觉得悲哀,深深感到自己是一个无用之人,苟且偷生浪费国家财产。阿潘服侍我使我的身体生命得以延续,而我的精神生命得以延续的主要原因是,还在对远在他方的未离成婚的妻子及女儿的思念。

    阿潘较为醒睡,自觉性非常好,这可能是他已年过半百的原因。早上当他听到挂钟敲响6时的时候就起床了,先是在卫生间抽一口烟,再漱洗一番,就回来拉我起床坐轮椅。拉我起床的时候也有些少麻烦,就是要帮我按压膀胱让我拉清尿,然后拉起我扶我坐在床前,用膝盖顶着我的膝盖举我站起,再抱我过轮椅坐。

    本来脊椎神经受伤者几年后大多数都手脚肌肉萎缩变小,但我几年下来手脚一样那么粗大,脚板反而水肿了,肚腩不知不觉隆起了许多,而且两个乳房也填满了脂肪,自己也讨厌自己日益肥胖的身体,现在恐怕有一担半重了,这样下去会加重心血管的负担,造成呼吸困难,更重要的是吓跑了陪人。以往见工的人不少,但见我那么大块头,都说这碗饭很难吃。阿潘不同,他年轻时曾在榨油房干过,举了几年的榨油槌而炼出了发达的胸肌和臂力,好汉不减当年勇,抱我上落轮椅绰绰有余。

    晨早我就由阿潘推着外出散步,呼吸大自然的新鲜空气,在医院里神经受损患者都要接受高压氧仓的治疗,吸氧有助于神经的修复。散步的线路一般是走河边的小路渔湾,因为那里车少,树多,空气好,风景美,是天然的氧气库。在去渔湾的路上首先要经过菜市,有一天早上一名并不相识的卖龙眼果的阿姨把一颗剥壳的龙眼喂进我嘴里,问我甜不甜,并说:“早晨发善心,天天拾到金。”这件事触动了我的神经,令我感动,我连忙对她说了一大堆恭维她生意兴隆之类的话,说到激动处自己差一点儿流泪,我想不管阿姨以什么心态给我吃龙眼都好,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并不歧视残疾人。

    在行进中我问阿潘,说:“如果你推我在市场边讨吃,会有人施舍吗?”阿潘笑了笑说:“看你肥肥白白衣冠整齐的好模样,一看就知道你不愁衣食,哪个会施舍给你?”我说:“可是我比那些能爬得去的残疾人还残疾呀!”

    到了十字路口,往东边一条笔直的大道看去,就可以见到连接附城和县城的大桥了,桥底一条小路的延伸就是渔湾。早上6时多的太阳刚离开桥对岸河边茂密的竹林,显得又大又圆,金黄色的阳光洒满大地,照得路人精神抖擞。看到大桥,不禁使我想起十多年前的恋爱故事,某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我和阿嫦相约桥中相见,双双扶着栏杆,看着河面,那晚是我第一次接触阿嫦的身体,所谓接触,只不过是用我的右手搭上阿嫦的肩膀而已,多纯情可爱的一对恋人。桥面成了我俩的老地方,在以后的交往中我们谈工作、生活、人生、理想、前途、以及我俩的将来。唉!过去的毕竟过去了,回忆何用?阿嫦现正和我闹离婚。

    横过马路,往东边的斜坡路下去就是河边的小路了,沿河长满了竹树,龙眼树、桉树、紫荆树、蕉林、杂草等。这条河是西江的支流,几十年前还可通航一百吨位左右的船只,机动船穿梭来往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但现在河水已不到原来的一半,早没有通航能力了,河边浅滩成了渔湾人的菜园。河边小路是一条长年不维护的沥青路,表面已凹凸不平,推轮椅阻力较大,但我坐在轮椅上,希望有震动感,同时贪婪地进行深呼吸,尽量吸入多些氧气,祈求把受伤的颈椎神经中枢震通和修复,希望能出现突然站起来的奇迹,这样我将马不停蹄地跑步到地级市,拥抱我的妻子阿嫦,痛哭一场,这样还会提离婚吗?

    坐轮椅的时间不要超过两个小时,这样会感觉很累,心里烦躁,难受,另外屁股压得时间太长,血液无法流动,可能会生褥疮,所以要变换姿势,想办法使屁股离开轮椅,上床休息或站立是使屁股休息的最好办法。散步回来就吃早餐,阿潘喂我,由于颈椎神经受损,肺活量减少,呼吸密度大,气量不足,吃得较慢,有时吞了一口后要停下来呼吸两次才继续进食。吃完后阿潘帮我刷牙,洗脸,然后安排上床休息。

    抽筋、手脚僵硬、发震是高位截瘫患者的病理反应,在床上躺着经常发生,初次接触我的人以为我发生异常而不知所措,有些还被吓怕了,解决的办法只能做运动,进行物理治疗,按照现代医学水平神经受损无药可医,患者虽然震颤得难受但并没有生命危险。所以我每天要求阿潘帮我做两次被动运动,屈伸手脚关节,防止身体僵硬。若不,长此下去,我将会变成只有头颅能摆动的活僵尸。

    运动过后起床坐轮椅打电脑。本来我的手腕抬不起,所有手指已失去运动功能,看来打电脑是不可能的了,但没想到可以用小指近手掌的那一个关节按键盘,这令我惊喜,我终于可以和电脑说话了,它记录了我长达多年的心中郁闷。

    床上睡、坐轮椅、绑着站是我的三板斧,再没有找到其它的姿势可以替换了。绑着站是我的三板斧之一,上午下午晚上各一次,每次时间45分钟。在我的睡房内床头边的墙壁上固定着一个宽50厘米的梯形铁架,那是用来绑着我站的,阿潘推我回房后,抱我背靠梯形铁架,将我的胸部、腰部、左右两个膝盖都绑上布带,让我顾定在铁架上站立。绑着站虽然看似残忍兼活受罪,但它使长期受压的屁股得以休息,还锻炼了身体,增强了体魄,使得以后真的站起来时免了头晕之苦。

    每当我站立时,就会不自觉地想到妻子阿嫦,以往阿嫦照顾我,这个时候会用很有爱意的眼神深情地注视着我,我们会拥抱、接吻、爱抚,尽情表达爱意。哎!现正和我闹离婚的阿嫦,这些回忆今生今世还会转变为美好的现实吗?

    饭后剔牙是阿潘要帮我做的一道必不可少的工序,剔牙的工具是做布纽用的弯嘴小镊子,从阿潘的表情可以看出,帮人剔牙是他最为讨厌的,我和阿潘闹别扭的一件事就是因剔牙而起。阿潘一边看着电视新闻一边帮我剔牙,他象在打针、拨牙,毫无准确度可言,我张大着嘴巴累了,就对他说要集中精神往里面看清楚一点。阿潘生硬地说我口臭。我发火了,说他有狐臭,并经常用手伸进下阴搔痒,有一次搔痒下阴时问我吃不吃果直令我反胃摇头。阿潘说狐臭是自己身体发出不可抗拒的,而长期用薄膜袋帮我等候拉尿腌烂了他手背上的皮,造成真菌感染,下阴搔痒也就因此而起,是他照顾我而形成的职业病。

    我无话可说,阿潘能照顾到我这个程度已是很不容易的了,道理上虽说工种不分贵贱,但现实中做陪人是很下气的,我要表示理解并多些给自尊阿潘,尊重阿潘的人格,我和阿潘是平等的。话又说回来,阿潘要折磨我不费吹灰之力,任由我叫喊谩骂他就是不听使唤你又奈何?我需要阿潘这样的人照顾才能生存。而阿潘也认为自己孤苦一人,四海为家,在此不愁一日三餐,衣食无忧,每月还有一定数目的进帐,自己虽苦但对方更惨,做人应该有良心,照顾人就应该想方设法使人满足。我和阿潘都想着各自的心事,一阵沉默之后阿潘认真地帮我剔完牙。事后我父亲帮我开了一剂治疗口臭的中药回来,也给阿潘买了狐臭净和止痒药膏,各自皆大欢喜。

    大凡重残患者都经历了死里逃生的劫难,饱尝病魔折磨后从虚脱、孱弱、疲惫中走回人生的我,再不能经历一点风雨,一点打击,若是再次病倒的话,真的情愿选择死,因为那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滋味是不好受的。但有一次我真的又病倒了,炎热的夏天西瓜确实好解暑,有人买了破开的冰冻西瓜回来,我大吃一顿,当时确实凉滋滋的渗入心田好爽快,但到了晚上拉肚子、肚疼、呕吐一齐来,身体动弹不能的我不知往那里吐、往那里疴屎水,整个身体都觉得难受,直感到自己快断气了,是西瓜吃了我。如此在床上折腾了三天,疴了三天的屎水,整个房间都弥漫了屎臭味,阿潘不分日夜地守候在床边,不断为我换中床单屎尿片,叫医生、护士出疹为我打点滴,任劳任怨不怕脏不怕臭的阿潘令我感动。三天过后死去活来的我终于又可以拖着虚弱的身体坐上轮椅了。自此以后凡是小口零食进嘴之前我都要三思而后行。

    下午做完运动、绑着站结束后我就要大便、洗澡,每天一次,形成规律。阿潘用大便专用轮椅推我进厕所,并把开塞露打进肛门,让我大便。紧接着就是洗澡,我静静地坐着、毫无抗拒地任人脱光衣服,我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在花洒喷水的冲击下任人触摸,毫无隐私可言,开始时有受侮辱的感觉,但日子长了就麻木了,慢慢地就接受了自己是残疾人这一事实,同意由照顾残疾人所带来的所有条款。阿潘帮我洗完澡后就推我回房,帮我穿好衫后抱我上床穿裤子。

    南方的夏天确实炎热,人们晚上都有出门纳凉的习惯,我也不例外。打一会儿电脑,绑着站下来坐轮椅后,就准备出外纳凉,看夜景。

    九时的夜晚,我坐在镇政府门前开阔的草地上,仰望星际,只见没有月亮的夜晚天空漆黑一团,只有几颗闪烁的星星和我对视,好象正等待着倾听我的心语,现正感到孤寂和失落的我,你们能读懂我心中情怀里那团缠绵的心事有多么沉重吗?自认识阿嫦开始,我就用最纯洁的情感谱写着她的笑貌和音容,并把她深深的刻在我的心底里,阿嫦走进了我的心胸,走进了我的脑海,占领了我的身心。十年夫妻闹离异,阿嫦变成了我执着追寻的梦,成了我的思念和心痛。我也曾尝试着要在心灵的底片中擦去阿嫦的音容笑貌,擦去我沉重的负荷,擦去我所有由阿嫦引起的烦恼、忧愁和心痛,但试了又试,思念的刀刃却在我心中刻下了更深的伤痕难以抗拒的泪水在一个男人的眼里流了出来,谁说男人不多情?我就不能永远的割舍掉那份挂记,情思的痛楚撕心裂肺。

    晚上十点,阿潘又要推我回家了,刷牙上床睡觉。今晚阿潘的心情也是不太好,在用电蚊拍电蚊时,阿潘左手拿葵扇,右手拿电蚊拍,用葵扇把蚊赶出,用电蚊拍追杀,每电死一只蚊就骂一句:“该死的家伙,看你走到哪里去。”随着骂语的增多我就知道阿潘心灵深处的忧伤,他那里是骂蚊?分明是在骂人,骂他带走他的儿子的可恶女人。我安慰阿潘说,不管谁人帮你养大儿子,你都有了自己的骨肉留在人世,你比我幸福。

    对我而言,阿潘是快乐的,因为他有健康的体魄,能自食其力。同时我也因为有了阿潘的照料而快乐,我要以低谷为起点,坚强些,努力沿着生命的边缘顽强地爬行。